莫高窟的735个洞窟,都可以用一把钥匙开启,每一名讲解员上岗前最重要的一课,就是学习如何正确地开门和锁门。拿到洞窟钥匙的那一刻,你手握的,就是能逆行1600多年的时空密钥——这种感觉,每一个摸过钥匙的人都有。
2023年的夏天是敦煌莫高窟的旅游特旺季,每天的游客量超过1.8万人。100多名讲解员早已满负荷运转,所有人都盼着实习讲解员上岗,打开时光宝盒的钥匙交到了一群学生手中。
11月15日收官的纪录片《敦煌师父》第二季,最后两集将镜头瞄向敦煌莫高窟的讲解员。高校学生作为实习讲解员的加入,让古老的莫高窟又多了一丝不那么成熟、却绝对真诚的青春气息。
19名实习讲解员培训上岗
上海交通大学和敦煌研究院合作的“敦煌文化守望者”是一个全球志愿者派遣计划,每年招募来自各个领域的志愿者,参与莫高窟各项保护与传承工作。在此之前,“敦煌文化守望者”已举办了3期,第四期将目光聚焦上海交通大学的学生,到敦煌莫高窟进行为期两周的志愿讲解工作。
刘文山,一个讲了23年莫高窟故事的敦煌研究院讲解员,5年前从一线讲解转到幕后培训。他的主要工作是为莫高窟培养新一代的讲解员,其中也包括“敦煌文化守望者”招募的实习讲解员。
培训从6月开始,学生通过线上线下结合方式,跟随刘文山等老师,进行了30余次的培训和考核。坚持完所有培训并通过考核的19人,在8月正式上岗。这些实习讲解员,除了能够缓解景区内一部分的接待压力,还是延续莫高窟文化的希望。
“在座的每一位,等到了敦煌的那一刻,每个人都不再代表个人,而是代表敦煌研究院。你们说的每一句话,要为每一位游客负责,要为世界文化遗产负责。”刘文山对远在千里之外的学生说。
24岁的王泽宇正在读博士二年级,导师是研究敦煌文化的学者,自己的研究方向也与古代丝绸之路的设计史有关,于是“近水楼台”,他早早就知道了招募消息并报了名。
研究生二年级的叶子多是一个浙江姑娘,上大一时,她听了后来成为敦煌研究院院长的苏伯民到学校的讲座,讲的是壁画保护与修复,“那是我第一次认识敦煌”。后来,叶子多就沉迷了,读了很多关于敦煌的书,还从东南跑到西北,去了3次敦煌,“看一张图终究不如亲自走进洞窟;而作为游客去,一次能看的洞窟很少,也不够尽兴”。
成为一名实习讲解员,每天拿着手电,给一批又一批的游客讲解一个又一个洞窟——这是叶子多目前享受到的最接近敦煌的方式。
背了12个洞窟的3万多字解说词
在有的人看来,讲解员是一个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照本宣科的工作。但即便是照本宣科,前提也是要能背下来。
“每次线上培训1-2个洞窟,一个洞窟需要大约一个小时。不在现场的背诵是比较枯燥的,因为我们无法想象描述的那个画面,壁上有什么、壁龛里有什么,比较抽象,只能咬牙背。老师也跟我们说,没有捷径。”王泽宇说。
叶子多掐指一算:“背了12个洞窟,一个洞窟的解说词按3000字算,大概背了3万多字。”叶子多觉得,这是自己脑子运转最疯狂的一段时间,“很害怕到了现场会忘词,但到了之后发现,知识已经长在脑子里了,看着洞窟里的壁画,就跳出了那些内容”。
叶子多觉得,其实最难的并不是背诵,而是进了洞窟后把画面和讲解词对应起来,“因为我们学和背的时候是没有画面的,要到现场才能看到”。后来在洞窟现场试讲时,学生们举着手电,一边讲一边紧张得“手抖”成了一个普遍现象。
而事实上,讲解并不是照本宣科,讲解词只是一个资料库,专业的讲解员在保证信息准确的基础上,要用自己的语言去讲好一个故事,在大脑中组织材料,根据不同游客的需求,娓娓道来。而且,讲解不仅是讲,还包括解——回答游客提出的问题。
在纪录片中,刘文山的学生之一班锐,已从事讲解工作8年,从一天1场到一天3场,她在迅速成长。班锐介绍,旺季时候,一天至少讲两场,多时要讲4场,1场75分钟,基本就是连轴转,中午可能会有一点时间吃饭,有时候餐后苹果还没啃完就又开始了工作。
但这天,她被游客提出的一个问题难住了:“游客问,第217窟北壁的观无量寿经,为什么是钟楼和经楼对称,而不是钟楼和鼓楼对称。当时一下子就给问蒙了,没答出来挺尴尬的。”刘文山并没有直接为班锐解惑,而是为她指了一条路——26卷本《敦煌石窟全集》建筑卷中或许藏着答案。
不同阶段的讲解员面临的问题不同。王泽宇遇到的问题就有趣一些:“第96窟里有莫高窟第一大佛,通高30多米,是一尊坐佛,一次就有游客问我,那他站起来有多高?”
刘文山刚到敦煌研究院工作的时候,办公室前还没装挡风沙的玻璃屏风。每年冬天游客不多,是院里集中学习的时间段。刘文山就搬一个椅子,坐在办公室门口看书。后来,同事一看到刘文山坐那儿,也都不自觉地去看书。面对莫高窟如此浩瀚庞杂的知识体系,无论是谁,只能不断学习。
这种使命感无比真实
叶子多第一次带观众参观的是第17窟,也就是举世闻名的敦煌藏经洞。第17窟在最北边,从游客入口出发需要走较长的一段路。叶子多不断提醒自己要淡定,要面带微笑……“我把背下来的东西跟游客讲,看到他们都对我点头,慢慢就不紧张了……”叶子多记得,有一组游客是从广州来的,讲完之后,一个叔叔大声说“你讲得太好了,我们一起给你鼓掌吧”。
“游客很多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讲解结束后他们会夸我,还说要去小红书发文点赞。我拿着我的麦克风,把千年的历史讲出来,这种使命感无比真实。”叶子多说。
有一次,王泽宇带着一队游客在一个小广场讲解。游客们围成一圈,以真诚而渴望的眼神看着他,听完还热烈鼓掌,“我像站在舞台中央,恨不得把知道的知识都告诉他们”。
对于敦煌莫高窟来说,所有人都只是匆匆过客;对于学生们来说,实习讲解员的经历也只是短暂一课。但当他们在2023年的暑假发生了奇妙的邂逅,文化传承就有了具象的画面,所产生的影响也不仅仅在此时此地。
叶子多总结,自己从敦煌回来后有了3方面的变化:一是变得更勇敢、更愿意去表达,“现在能主动去承担一些大型活动的主持”;二是收获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原来学校里还有一群和我一样对敦煌文化感兴趣的同学”;第三点非常实用,身体素质有了明显提升,“之前我秉持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躺着绝对不坐着的观念,自从在敦煌每天走路,我现在已经抛弃了我的电动车,每天走路去上课”。
这段经历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叶子多的朋友圈置顶依然是她在莫高窟的照片。“我对敦煌的热爱和羁绊在这个暑假以后更为无言且深厚。”叶子多写道。
刘文山刚工作的时候,培训了一天就上洞窟了。他搬了个小马扎,没人来的时候,就坐着看《段文杰艺术论文集》,“一页一页翻着看”。“第一个月工资350元,花了180元买了辆自行车,又买了两本书,剩下的钱刚够饭费。生活用品怎么办?男生要什么生活用品……”刘文山一边擦车一边笑着说。23年过去了,自行车升级成了电动车,但小马扎依然陪伴着他。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蒋肖斌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