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把孩子带出大山

中国青年报  |  2024-08-15作者:李雅娟 谭雅丽

8月2日,一场属于山里孩子的“梦想音乐会”在贵阳举办。有的孩子表演了侗族大歌、锦鸡舞、芦笙舞、滚山珠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有的孩子组成摇滚乐队、民乐团,他们的精彩演出赢得阵阵掌声。主办方供图





    一次下课后,后排的同学埋怨赵玉婷:“上课叫你,你怎么不理我呢?”

    赵玉婷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专注地听了一节课。

    以前上课时,课堂上总有很多事抢夺她的注意力:前排同学在转笔,有人在纸上乱画,她都能看得津津有味,忘了听课。

    赵玉婷自己都没察觉到,她上课时变得专心了,单元测试的成绩也一点一点提高。这个变化,是从她五年级下学期参加绿塘小学音乐社团后开始的。

    2019年,贵州省为爱黔行公益服务中心(以下简称“为爱黔行”)为贵州省大方县绿塘小学捐赠了一间音乐教室,这是“大山里的音乐课堂”第二批捐赠乐器落地的学校。如今,“为爱黔行”已给300多所乡村学校捐赠了音乐教室。

    8月2日,赵玉婷和老师同学们,以及来自另外8所乡村小学的师生,一同登上贵阳数博文化艺术中心的舞台,唱出“大山的心声”。

    “不管三七二十一”

    赵玉婷爱唱歌,但一遇高音就破音。

    五年级下学期时,她听说学校的音乐社团很好玩,打算去试试。

    音乐教师李华东开始从语文教学、班主任事务、营养餐报账等众多事情中腾出时间,用午休时间带孩子们打鼓。

    李华东大学时学习音乐学,也学过钢琴和打击乐。但来到乡村学校任教,音乐教师也得教语文、数学等主科。

    “为爱黔行”为乡村小学捐赠音乐教室,往往根据教师的特长和兴趣来捐赠乐器。李华东喜欢打击乐,教孩子们学会手鼓后,他越来越“贪心”,陆续申请了架子鼓、电子琴等乐器。绿塘小学最大的一间教室原计划当作会议室,校长让李华东用作音乐教室。

    2022年,李华东带毕业班,他想组个乐队,给毕业生呈现一场毕业演出。

    当时从组建乐队到上台演出只有21天,大家冥思苦想给乐队起名时,有人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叫‘21天乐队’!”

    赵玉婷当时是“21天乐队”的主唱,也学过架子鼓、手鼓。在社团里,老师教给她:唱高音时肚子收紧、不要吞音,这样就不会破音了。

    在8月2日晚上的音乐会现场,赵玉婷唱着学生版《半生雪》:“我中华少年勇敢不后退,有智慧,有担当展腾飞,努力学文化,长大建设大中华……”

    音乐之外的收获

    对于要来参加社团的孩子们,李华东有时会提点要求。

    有个学生考试常常考二三十分,也想加入社团。李华东就要求他好好学习:“下次考试,任何一科能多考10分,你就来!”

    两周后的单元测试,这个调皮的学生竟然语文数学都考了五六十分。

    采访中,记者注意到,许多孩子学了音乐后,学习成绩也会跟着涨。

    赵玉婷看到小升初考试的成绩,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原先语文数学两科一共只能考150多分,这次大考竟然考了180多分,数学将近满分。

    不仅是她,参加社团的5名同级同学,成绩无一例外都变好了,涨了20分到40分不等。

    焦凌微是这次演出的贝斯手,她的小升初成绩更惊人:总分190.5分,数学考了满分。

    作为语文教师兼班主任,李华东上课时很严肃,“这样才能镇得住那帮‘小崽子’们”。乡镇教师的事务繁杂,他白天要管班、管后勤事务,晚上要盯着学生上晚自习、写作业。

    可是在音乐社团里,李华东仿佛换了个人。他喜欢跟社团的孩子们开玩笑、总是夸奖他们。大家说话无所顾忌,师生都很放松。

    在这所乡镇小学里,音乐社团成了他们的桃花源。社团成员杨喜记得:“李老师为了让我们看清脚型,光着脚踩底鼓(架子鼓中脚踏的低音大鼓——记者注)。”

    相比于成绩,李华东更关注的是孩子们性格的变化——参加音乐社团的孩子,大多变得开朗活泼。

    孩子的改变

    涂仁明原来在贵阳一所高校当辅导员,他一心想为乡村孩子做美育,于是辞职考了特岗教师,来到习水县二郎镇中心小学。

    涂仁明向校长申请为孩子们组建一个古筝乐团,他来授课。贵阳师范学院的大学生给孩子们线上授课,教授阮、月琴等民族乐器。

    涂仁明发现,孩子们坚持学乐器之后,听力、乐感都有很大提升。作为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涂仁明说:“在乐团里,相当于一直做专注力训练,你一走神就跟不上大家的节奏。”

    “为爱黔行”秘书长詹瑶注意到,音乐给孩子们带来的不只是专注力和成绩的提升。

    通过组建乐队、音乐社团,孩子们习惯了跨年级交流。“在学校里,六年级的孩子可能不屑于跟二年级的孩子玩儿,觉得只是个小屁孩。但是在乐队里,二年级的孩子也不可或缺。”

    甚至亲子关系也有所改善。

    很多乡村孩子的父母都在外打工,平时父母和孩子打电话,来来回回总是那几句话:“你最近听话吗?成绩怎么样?”

    这样聊几次,孩子就烦了,不愿再跟父母聊天。有了音乐课作为调剂,有的孩子会跟父母分享:“我最近学会了一首××曲子!”

    下一次打电话,父母会问问那首曲子练得怎么样、有没有练新曲子。父母过年给孩子买礼物,也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衣服、零食,有人会给孩子买个乐器。

    音乐有时还能成为孩子融入新环境的敲门砖。

    詹瑶记得,有个孩子读六年级时,从村小转学到县城小学上学。新学期开学时,正好新学校举办科技节,开场时有个打架子鼓的节目。这个孩子打架子鼓非常流畅,让同学们很惊讶:“村里来的同学,架子鼓打这么好?”他比较顺利地融入了新班级。

    8月2日演出开场前,詹瑶忙得不可开交,但她说,自己对演出效果并不担心。“我们办音乐会,不是为了让孩子们没有任何错误地表演。哪怕孩子在舞台上跌倒了,我也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因为这是他们的真实状态。”

    “为了全村的荣誉”

    上台表演的小演员中,来贵阳交通最不方便的是雅灰小学的孩子们。

    雅灰小学位于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丹寨县雅灰乡麻鸟村,在这个一年里近200天看到云海的村寨,走出大山、来到贵阳的人可不多。

    麻鸟村是离丹寨县最远的一个原生态苗族村寨,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锦鸡舞以及芦笙的发源地之一。随笙起舞是麻鸟村男女老少的日常,他们在节庆日的舞台上跳,在一家人饭后的餐桌边跳,围着村里的古树跳,有时也在喜怒哀乐时一个人跳舞。但省城里的大舞台,他们还没去过。

    孩子们要去贵阳跳锦鸡舞,成了全村的大事。村寨里很多吹芦笙、跳锦鸡舞的老人最远只去过县城,他们羡慕孩子们,也想帮点忙。

    男吹笙,女跳舞,是锦鸡舞的固定搭配。这次演出需要6种结构相同、大小不同的芦笙,最长的2.8米,最重的5斤。孩子们还无法驾驭这些芦笙,只得请村里大人帮忙。

    此次登台的6位芦笙师,原本都忙于生计在外演出,他们特意赶回来,“为了全村的荣誉”。除此之外,还有两位会做芦笙的家长也一同随行,万一芦笙出了问题,他们可以马上维修。

    从麻鸟村到丹寨县,有一座必经的危桥,目前正在改造,大巴无法直接开到村里。孩子们得从村里乘车3个半小时到县城集合,再坐3个小时的大巴到贵阳。即便路上这样折腾,孩子们也高兴。六年级学生余大艳明明晕车厉害,也没打退堂鼓。

    余晓甜是雅灰小学2019届毕业生,从小就喜欢芦笙,她这次也受邀参加了演出。

    余晓甜记得,自己读小学时,音乐课经常被占,更没有专门的音乐教室,乐器很少而且陈旧,“架子鼓的螺丝都生锈了,好多发霉、发黑的旧芦笙都吹不响,还有断成两截的”。

    2019年,余灵贵成为雅灰小学的音乐老师,也教语文、数学、英语。他发现:“学生们不知道什么是音乐课。”

    在余灵贵看来,“学校里听不到学生唱歌,这是很危险的事”。

    余灵贵是本村人,对当地情况了如指掌,学校里一半以上的学生都是留守儿童,父母一年回来一次,甚至有两三年不回来的。“我们的孩子们如果没有文化自信,还能拿什么和外面的孩子比?”

    最近返校排练时,余晓甜发现学校里多了一间专门的音乐教室——7月5日,“为爱黔行”为雅灰小学捐建的音乐教室完工验收。余晓甜看到,这间教室的地上铺着软胶,30把崭新的芦笙靠墙放着,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台触屏电脑,还有成套的音响。

    由于位置偏远,雅灰小学的孩子们很少有登台表演的机会。这次音乐会,詹瑶特意邀请这群孩子来到贵阳,她说:“我们要撕开一道裂缝,让光照到这些机会比较少的孩子身上。”

    让村里的孩子走出大山

    8月2日晚上,激扬的鼓声伴着《旗开得胜》的旋律,拉开这场音乐会的序幕。

    这是“为爱黔行”联合中国乡村发展基金会等机构,专门为乡村孩子们提供的舞台。

    在彩排时,有些孩子自然而然地找主持人邓柯聊天:“叔叔,你是主持人吗?”这些孩子落落大方毫不怯场,让他有些吃惊。

    音乐,让村里的孩子得到更多展示的机会。许多孩子有过表演经验,他们参加过学校、乡镇、县城、市里的演出,有的还参加过全国的比赛或文艺演出。

    在舞台上,12岁的赵琳(化名)讲述了自己学舞蹈的经历。

    她记得,5岁跟妈妈上街时,看到一群跳舞的孩子。妈妈看出她眼中的渴望,送她去学舞蹈。但爸爸酗酒,爱打人,不支持她学舞蹈,妈妈则坚决支持女儿的梦想。

    舞台上,她的声音有些断续:“我外出演出,没有钱买矿泉水、买面包,弟弟很心疼,掏出自己的零花钱给我。那钱又旧又烂,最大没有超过五块钱的,他存了很久。弟弟说,这钱是存着给自己买笔、给姐姐买舞蹈鞋的。有这样的妈妈和弟弟,有这样适合跳舞的敏捷的双脚和双手,有一直陪伴我的伙伴和老师,我感觉自己非常幸运。”

    这是“为爱黔行”举办的第七场音乐会。

    246公里外,余灵贵的父亲声泪俱下:“我没想到,你能带着村队走出大山,登上省会的舞台。”

    父亲是雅灰村的老村长,带领村民通电、修路。1999年,一根8米长的电线杆由32个成年男子从白天背到晚上、走10公里山路,才运到立杆地。父亲知道,村里的孩子们走出大山的路有多不容易。

    过几天,余灵贵打算在村里开一次总结会,杀一头猪,邀请村寨里的老人们一起庆祝这次演出。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李雅娟 谭雅丽 来源:中国青年报

责任编辑:张蕾,李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