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剧《我的阿勒泰》的大受欢迎,被认为是返乡剧迎来了一个创作高峰,除了这部剧,还有取景于景德镇的《另一种蓝》,讲述宁夏的《星星的故乡》,让泉州火上加火的《春色寄情人》等等剧作,播出后获得不错反响。在中心眺望边缘,向边缘寻求意义,当大城市的人纷纷向中小城市乃至乡村迁移,来安放内心的同时,以“故乡”为议题的作品,自然更受关注。
我长期写作返乡题材,10年来出版了包括《错认他乡》《世间的陀螺》《我要从所有天空夺回你》《燃烧的麦田》在内的图书,这些文字以散文或非虚构的体裁出现。长期进行故乡题材的写作,我自认为有了一点写作经验,但事实表明,那些所谓的写作经验,随时会被新的印象、观察、发现所覆盖,每隔几年,故乡和人都会发生不小的变化,故乡内里的永恒内核固然坚实,但那些不断裂变的表层,也使得故乡概念如同星空下的霓虹灯一样,闪烁着神秘而迷人的色彩。
如何写好返乡作品,首先要明白故乡之于你的意义。对我来说,故乡是一个集合了地址、时间、记忆、情感为一体的混合体,很难从单一层面去定义它,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它更像是生活架构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到了假期忍不住想要奔赴的方向,它对我同时具备唤醒与校准的作用,唤醒我的童年与少年时期的感受,校准我在外被挤压变形的言行动作。虽然在很大程度上,故乡之于一个漂泊者来说,象征意义大于现实意义,但它的存在依然无比重要,它是根据地、避难所、逃无可逃之后最后的回归处。
要不断思考你与故乡的关系。故乡也因人而异,有的人的地域意识并不强烈,如同蒲公英一般,落到哪儿都可以生根发芽,对故乡并无执念,有的人在出生地经受磨难,从而视之为“血泊之地”,终生不愿踏回故土,有的人离乡之后,不断给老家加上滤镜,曾经不以为然的事物,变得无比珍贵……所以,一定要明晰你与故乡之间的处境,属于哪一种,明白这种处境之后,有助于你使用更清晰的立场、更精准的语言、更容易被识别的情绪,来建立创作者与受众之间的联系,获取更多的共鸣。
要用自由的态度来看待故乡。在传统文化里,故乡是厚重的,也是凝重的;是宏大的,也是细微的;是激烈的,也是清冷的……如此复杂的故乡,带给人安慰也带给人压力,处理这种复杂的最好态度,是自由观念。这种自由观念,很少能在故土滋生,它诞生于距离故乡千里、万里之外的陌生之地,它是你通过瞬息万变的外界所获得的一种能量,当你携带这样的能量在故乡行走,就会发现曾经桎梏你的东西荡然无存,曾经让你觉得沉重的事物纷纷消解,你只会觉得快乐、放松,感觉到被滋养而非被消耗,同样,这样的自由态度,本身也会给故乡带去更多的活力,是一种双向的奔赴。
具体到作品当中,“诚恳”是写好返乡题材的核心关键词。文艺作品太具有蒙蔽性了,同样的一个题材,不同的作者会把它写得风格各异甚至写出迥然不同的味道来,理论上讲,单一作品无论将哪一种风格写到极致,都算得上好作品,但近期的返乡题材,好像过于集中地给故乡加上了美好的滤镜,而失去了一些现实主义表达,在短期内,作为一种受欢迎的创作风格,如此表现问题不大,但从长期而言,如果“诚恳”含量不足,或者干脆缺席,容易带来反噬。所谓“诚恳”,除了词语本身具有的诚实恳切、不矫揉造作之外,还应包含真实、磊落、坦荡等情感与价值观,以及旁观、审视、批评等理性元素。故乡题材,不能只让抒情成为主旋律,一味地美化与升华,亦会强化滤镜破碎后的失落。
选择合适的体裁来写故乡,非虚构、散文、小说、诗歌、剧本等体裁,都适合于创作当下的故乡景物与故事,我已经习惯于用非虚构和散文的形式来写作故乡,如果选择虚构性质的小说和剧本来进行写作,就会觉得无从下手。体裁的选择,决定了作者观察和讲述故乡的视角,但相信只要是优质的作品,是能够打破体裁界线的,那些最为接近故乡当下样貌、表达对精神故乡追寻意图的文字,都能够很直接地抵达读者或观众的内心。
离开故乡的人,最容易把故乡题材写得好看,因此写作者要保持与故乡的距离,甚至要刻意拉开足够长的距离来写故乡,同时保持陌生化的打量眼光,距离与陌生感,制造出来的不是隔阂与曲解,而是格局与理解,用放大镜看一个地方,显然只能局限于局部,看见夸张变形的事物,而用望远镜看一个地方,除了可以聚焦之外,更能扫描全局。有作家曾表示过,“我离故乡越远,故乡在我心里就越清晰”,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在故乡行走,离开故乡写作,这或是写作返乡题材的一个理想方式。
这一轮的返乡题材热度,会更为长久地持续下去,小城以及乡村所提供的相对较为安然的生活方式与生活态度,会不断影响更多人重新考虑生存之地与人生所依,因为写作返乡题材,不仅要写返乡者掺杂了向往与犹豫、回归与徘徊的内心,更要写故乡守土之人的接纳与讶异、打量与审视。本质上讲,离乡之人再回故乡,其实已经是客人身份,返乡题材必须要处理好主客关系,并从中解读出人际、文化、情感等方面的共鸣或冲突,当写作者的注意力与文笔都倾向于这一点时,所创作出来的返乡作品,自然就会好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