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连着高校,一头连着田间地头的科技小院不仅在中国的农业农村建设、乡村振兴中大显身手,还作为一种“小而美”的农业项目,在非洲落地。截至目前,中非科技小院先后为12个非洲国家培养了60多名农学类学生。埃塞俄比亚前总理海尔马里亚姆·德萨莱尼说:“我们非洲就需要数以万计的科技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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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植树节,赞比亚籍留学生戴维手拿铁锹,和当地的小学生一起将一棵小树苗种在了河北省曲周县的土地上。
4年前,戴维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在赞比亚政府部门任职的机会,来到河北曲周的中非科技小院,学习这里的农业科学技术。戴维的父母都在政府部门任职,他自小生活条件比较优越。但当戴维走出家门、走向农村时,他发现赞比亚很多农民仍然处于饥饿状态中。
“他说来中国留学的目的是为了解决赞比亚的温饱问题。”作为当时科技小院的面试官,中国农业大学资源与环境学院副教授、中非科技小院项目负责人焦小强至今还记得戴维立下的目标。
中非科技小院项目于2019年设立,这个项目以中国农业大学曲周实验站为基地,旨在通过农业实践与技术交流,为非洲农业发展提供科技与人才支撑。
截至目前,中非科技小院先后为12个非洲国家培养了60多名农学类学生。2022年10月19日,中国外交部部长助理、发言人华春莹在推特平台上发布了5张海报,回顾“一带一路”倡议实施多年后取得的成果。其中,有一张海报的内容就是中国农业大学中非科技小院的留学生在曲周实验站学习的场景,配文提到:“一些‘小而美’农业、卫生、减贫项目相继实施,为伙伴国带来实实在在的收获。”
“探索一个可以在非洲落地的模式”
“非洲真的就像文献和书本里描述的一样,这里很多人是吃不饱饭的。”2019年,中国农业大学资源与环境学院副教授、中非科技小院项目负责人焦小强到访埃塞俄比亚、乌干达、刚果等国家。他发现,非洲的农业生产大多由小农户主导,与中国农村的情况极为相似,土壤条件不错,但是,这里的农户“技术永远不到位”,“大多数农民不相信技术,不愿意用技术,也得不到技术”。
此前,中国曲周的科技小院已经探索出了一套服务小农户农业生产的模式。经过多方论证,焦小强等人在中国农业大学、世界银行、盖茨基金会、联合国粮农组织等机构与组织的支持下,探索科技小院在非洲发展的模式。
2019年9月,焦小强作为负责人之一招收了第一批中非科技小院的非洲留学生。“这个项目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创造一个可以在非洲分享的模式,帮助当地农民得到技术、理解技术、应用技术,对非洲农业的绿色转型产生一定影响。”
“在我们国家的非洲留学生很多,但大部分都是在实验室和校园里培养。”焦小强介绍,中非科技小院项目的要求就是培养实践性人才。
“小院的非洲留学生基本都是当地农业部门、教育部门或者粮农组织的在职人员,他们了解当地的实际情况,能够把非洲国家的农业需求直接带到中国来,并且针对性地借鉴我们这套模式。”在最初进行课程设计时,焦小强和农业大学的老师们就希望非洲留学生可以和中国学生一起到田间地头,参与本地化的农业技术创新,向农民传播技术,服务农业生产。
由此,中非科技小院采用“实践-理论-再实践”的培养模式,外国留学生入学先要进行实践锻炼,发现问题;再进行理论课程学习,掌握基础知识和方法;然后深入农业生产一线,用所学理论指导解决相关问题,完成毕业论文。同时也设置了“1+1+1”的教学模式,即第一年在中国学习上课,第二年回到非洲实践中国的经验和模式,第三年再回到中国,进行论文答辩。
“只有真正参与这个过程,他们才能掌握这些技术,了解如何将技术传播给农民,在他们返回非洲之后,也能让技术在非洲真正落地。”焦小强说,中国农业大学曲周实验基地以及这里的小院,逐渐成为非洲留学生的“实践基地”。“我鼓励学生根据自己国家的实际需求及兴趣点来确定研究方向。”
“我与农民交流了80余次。”2021级中非科技小院马拉维籍留学生卡罗林计算着自己在田间地头拜访农民的次数,她的课题与土壤及肥料相关,大多数研究都是在和农民交流的过程中完成的。
其实,在河北曲周的田埂上,常常有成群的留学生聚集在一起,观察作物长势,与农户交流选种育苗的经验。
“原来中国谷子的产量真的比我们多3倍”
“就资源利用和植物保护技术而言,中国确实非常领先。”马拉维籍留学生萨姆森·莫弗洛表示,曲周的农民每天都在和科技小院的老师和学生共同研究如何才能获得更高的产量,而这样的景象在马拉维从未出现过。
“我到这里来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中国的农业能够发达,能够养活那么多人?”布基纳法索籍留学生萨图宁刚来科技小院时,并不相信中国谷子能够达到亩产600-800斤的水平,“在布基纳法索,我们的谷子只能亩产200斤”。
焦小强为萨图宁配了一块10亩的试验田,还请了一位当地农民手把手地教,“农户和实验站的老师一起教他怎样选品种、选种子、选肥料,怎样去整地,出了苗之后如何建苗,幼苗怎样防止病虫害,谷子结穗之后如何防治鸟禽啄食……”
起初,萨图宁不以为意,直到谷子开始抽穗,他惊讶地发现,中国的谷子长到膝盖,谷穗密密麻麻、整整齐齐。“而在布基纳法索,谷子长得像中国的高粱,杆比人都高,谷穗排列杂乱无章。”
萨图宁开始相信这些谷穗的产量差不多能到每亩400斤,但他认为,不会到600-800斤。他对焦小强说:“我不信你们能比我们高出3倍。”
一个月过去,谷子过了花期,开始收获。“原来中国谷子的产量真的比我们多3倍。”看着又密又沉的谷穗,萨图宁对焦小强说:“我非常感谢曲周的农民,耐心地教我这些技术,让我知道谷子在中国到底是怎么种的,这彻底颠覆了我在布基纳法索对种谷子的认知。”
2022年6月,萨图宁毕业回国,继续从事农业技术推广工作,他迫不及待地让他的邻居和父母采用中国的方法,每户种了5亩地的谷子。“现在,谷子的产量跟其他农民相比翻了一番,中国的技术可以在布基纳法索成功实践!”他激动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焦小强。
“翻倍对于我们来说太正常了,我希望你能够实现谷子在中国的产量。”焦小强相信,中国的技术完全可以在布基纳法索应用,并达到相同的水平。他说:“对留学生,我们教学的重点是养分资源管理,也就是如何进行栽培及施肥。虽然中国和非洲的气候条件会有差异,但是作物的生长无非就是‘土肥水种管’5部分,把这5部分管理好,无论在什么样的条件下,作物的产量都可以到不错的水平。”
“与当地人交流并不容易,但我喜欢那些农民”
在曲周的田间地头,总能看到留学生和农民一起“手舞足蹈”。“与当地人交流并不容易,但我喜欢那些农民,他们在集市上看到我们会主动寒暄。”卡罗林向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讲述她与当地农民的故事。“没有翻译在身边的时候,我们会试图用手势交流。他们有智能手机时,就可以使用微信,实时翻译对话。农户会告诉我们土地的情况,我们会告诉他们接下来可以做什么(保证收成)。”留学生们和农户交流理论知识,农户把实践经验传授给他们,像萨图宁一样,几乎每个留学生都有那么几个中国的“农户朋友”。
曲周的农民大多没见过外国人,“带着留学生去给农户培训农业生产技术,来的人会更多”。焦小强鼓励非洲留学生在培训完之后向村民介绍非洲的风土人情。“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培训的效果自然会更好。”他说,“一些孩子最初很胆怯,现在已经可以积极地跟非洲留学生交流,尝试着锻炼他们的英语口语。”在焦小强看来,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文化交流方式。
交流是双向的,为了让非洲留学生能更好地融入当地的文化,焦小强安排他们去农民朋友家里体验生活。“中国农户请我们吃当地的美食,告诉我们每一种食物是什么,产自哪里。”卡罗林在农户家里体验了一把中国春节:“他们会给我们解释兔年是什么意思,介绍在春节如何制作美食,也会告诉我们这些菜肴有哪些寓意。”卡罗林在中国过了好几个传统节日,她甚至学会了包饺子。
“对于非洲留学生来说,中国的农户就好像是他们‘一个战壕的战友’,陪他们度过了人生中非常重要的时刻。”焦小强说。
负责留学生工作最大的难题还是文化、饮食与思维方式的差异,焦小强觉得:“外交无小事”,老师们需要时刻关注留学生的情绪变化、身体情况、科研需求,以及他们对中国的期盼。
上个月,他观察到一名来自赞比亚的学生在谈话时眼神飘忽、脸色苍白,就医后,医生怀疑这名学生是因为营养不良导致维生素缺乏及贫血。“细问后才发现他不喜欢吃蔬菜,平时的食物多是炸鸡、炸鱼,维生素的补充全部来自肉食类。”焦小强请来营养专家办讲座,购买时令蔬菜,甚至还邀请了厨师,培训留学生的烹饪技能,先解决留学生的“吃饭难题”。
一切的辛苦与付出都是值得的。
2022年6月,第一批中非科技小院的34名留学生顺利毕业,他们在论文答辩的最后一页不约而同地写下:“感谢professor Jiao(焦教授),感谢professor Jiang(江教授,焦小强的同事)。”
“作为一名大学老师,人才培养工作永远是第一位的。”焦小强回忆起中非科技小院项目建立初期,“没有钱、没有人、没有基地”,只有一群非洲留学生饱含热情地和他畅谈非洲农业的未来。他说:“我们的学生已经招来了,就得对得起他们。”后来,在学校和学院的支持下,中非科技小院带着留学生们向着“解决非洲粮食安全问题”的理想,一步一步地前进着。
今年3月18日,中非科技小院启动了第五届招生计划。回想起2019年12月,焦小强在三亚遇到了埃塞俄比亚的前总理海尔马里亚姆·德萨莱尼,他们聊起了中非科技小院的“雏形”,海尔马里亚姆对焦小强说:“我们非洲就需要数以万计的科技小院。”
这也是中非科技小院的“小目标”。截至目前,在马拉维农业部、联合国粮农组织马拉维办公室、马拉维自然资源大学等多方努力下,已有两个科技小院在马拉维落地。“我希望未来几年能有更多的小院在非洲落地。”焦小强说。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王雪儿 魏婉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