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乌克兰提供核弹头”论调凸显西方“战争疲劳”和分歧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  2022-06-17作者:赵祺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赵祺


“为保障乌克兰的独立与安全,西方应该向乌克兰提供核弹头。”欧洲议会议员、波兰前外交部长西科尔斯基6月11日接受乌克兰媒体采访时,提出了这一耸人听闻的建议。他给出的理由是,“俄罗斯违反了《布达佩斯备忘录》,乌克兰无需再保持无核状态。”

当地时间6月16日,乌克兰基辅,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基辅会见到访的德国、法国、意大利、罗马尼亚四国领导人。马克龙表示,法德意罗四国已经就同意立即给予乌克兰欧盟候选国地位达成一致;欧洲国家不会要求乌克兰在乌俄冲突解决过程中对俄作出领土让步。朔尔茨向泽连斯基表示德国会继续向乌克兰提供武器支持,但他并未给出具体承诺。 视觉中国供图


分析人士认为,西科尔斯基的提议并不具备法理依据,避免核战争风险一直也是西方的“红线”。不过,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西方面对俄乌冲突的“有心无力”或“战争疲劳”,西方内部的团结度在下降、厌倦情绪在上升。

乌克兰重新拥核并不现实

1991年苏联解体后,乌克兰曾拥有各型洲际弹道导弹176枚、远程核巡航导弹1000余枚、核弹头1300余枚。《俄罗斯报》曾报道说,乌克兰的核武库“可以摧毁欧亚大陆之外的任何目标,包括美国本土”。但是,独立初期的乌克兰没有足够资金和人力维护处置如此庞大的核武库,面对华盛顿和莫斯科要求其弃核的双重压力,乌克兰也缺少斡旋的战略空间。1994年,乌克兰、俄罗斯、美国和英国签署《布达佩斯备忘录》,乌克兰宣布放弃并销毁本国拥有的核武器,俄美英三个核大国承诺保障乌克兰安全和领土完整。


但是,《布达佩斯备忘录》其实并不具备正式法律效力。武汉大学法学院教授黄德明表示,根据《布达佩斯备忘录》,俄美英三国对乌克兰作出的安全保证承诺,都是作为拥核国家基于现有国际条约、安理会决议和国际法理应承担的法律义务,从法理上讲,该备忘录不能作为在乌克兰与这些国家之间确立新的权利义务关系的基础。也就是说,“除了心理安慰,乌克兰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得到”。德国驻乌克兰大使费尔德胡森不久前也坦言:“备忘录只是一份国际法框架下的文件,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力。”

所以,分析人士普遍认为,西科尔斯基的“提议”纯属一厢情愿,缺乏最基本的法理依据。根据1968年联合国大会通过的《核不扩散条约》,拥核国家不得向无核国家提供核武器,美国、英国甚至法国作为条约签署国,不具备向乌克兰提供或转让核武器的法理依据。换言之,如果美俄没有践行《布达佩斯备忘录》中提及的对乌安全保障承诺,充其量只是‘背弃承诺’,并不受国际法约束;但如果有关方面向基辅提供核武器,将是违反国际法的行为。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研究所副所长金玲接受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时也表示,不与俄罗斯爆发核冲突,是一直以来西方的一条“红线”,“西方在给予乌克兰军事支持的过程中也有明确‘红线’,即战争不要超出乌克兰境内范围,战争不能演变为核战争,冲突升级不符合西方利益”。

西方国家显露出“战争疲劳”

一边是波兰籍欧洲议员呼吁西方向乌克兰提供核武器,另一边,西方对于俄乌战事的舆论却发生了诸多微妙变化。有别于以往的“帮助乌克兰赢得最终胜利”“持续加大对乌军援力度”等论调,“对俄妥协”“与俄和解”的声音不时出现。这让外界开始看衰西方“坚定支持”乌克兰的决心与意志。

据今日俄罗斯电视台网站6月12日报道,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当天在芬兰“库尔塔兰塔会谈”中发表讲话时说,西方愿意为加强乌克兰军队的战斗力“付出代价”,但基辅可能将不得不向莫斯科作出一些领土让步,他说:“和平的前景是可能的,但你愿意为此牺牲多少领土、独立和主权?”斯托尔滕贝格虽然没有留下支持乌克兰割让领土的口实,但却援引了芬兰的例子,用意耐人寻味——苏芬在二战期间达成和平协议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芬兰将卡累利阿割让给了苏联,“这是芬兰能够在二战后成为主权国家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只有斯托尔滕贝格意味深长的“旁敲侧击”,越来越多来自西方的声音都开始指向“俄乌应尽快达成和解”。

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6月11日接受英国《泰晤士报》采访时称,“西方不应忽视俄罗斯的利益”。在上个月的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基辛格也敦促西方国家采取现实立场,牢记俄罗斯对欧洲的重要性,不要被当下的情绪所左右。

法国总统马克龙上个月曾警告说:“想要在乌克兰实现和平,就不要羞辱俄罗斯。”北约前秘书长哈维尔·索拉纳日前表示,加入北约或欧盟的条件,乌克兰都不符合,此外我们还必须认真审视两件棘手的事情——如何应对俄乌冲突、应该对基辅当局说些什么。长期持强硬反俄立场的立陶宛外长兰茨贝尔吉斯6月12日接受美国《外交政策》杂志采访时也表示,“打败”俄罗斯的可能性很小,“如果莫斯科能长期承受压力,我们所面临的地缘政治现实将非常危险”。

金玲认为,从厌战情绪看,战争拖延得越久,西方需要承受的经济、政治和社会成本就越高,这些因素相应地会直接反映在乌克兰问题的民意上。据英国《每日快报》6月1日报道,一份美国民调数据显示,支持援助乌克兰继续对抗俄罗斯的美国人正在逐渐变成少数;只有大约三分之一的美国人支持拜登政府的对乌政策,53%的人不赞成;仅有5%的美国人将乌克兰局势视为头等大事,绝大多数受访民众更关注美国国内食品短缺、通货膨胀和就业等问题。德新社5月初援引德国的一份民调结果报道说,44%的调查对象反对德国向乌克兰运送武器,这一比例高于4月初的33%;70%的受访民众认为俄乌冲突只能通过外交途径谈判解决,仅24%的受访者认为军事手段确有必要。

金玲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民众的感知和立场往往更为现实,西方社会民意何时在经济、社会压力下出现明显超越“政治正确”的倾向,将主要取决于如下因素——面对外部战事冲击,西方经济和社会能表现出多大的韧性,政府能否有效应对能源价格上涨所引发的通胀,民众实际购买力和生活水平会不会显著恶化。这些都是未来观察西方对乌政策是否调整的重点。

乌克兰没有多少选择余地

对于西方给出的希望乌克兰接受某种形式妥协的建议,泽连斯基公开表示:“接受什么样的和平条件,应该由乌克兰自己决定。我们希望看到对我们有利的结果。”乌克兰外长库列巴也说,西方的一些“绥靖”言论“只会让提出这些要求的国家蒙羞”。

《华盛顿邮报》6月12日报道称,随着俄罗斯调整战术,在乌东以压倒性火力对抗乌军,西方在俄乌冲突爆发初期的乐观情绪正在逐渐消退,西方已经不相信基辅会在与莫斯科的对抗中获胜。意大利右翼领导人马泰奥·萨尔维尼本周表示,他支持对俄罗斯实施制裁,但“支持不是无限的”。马泰奥·萨尔维尼认为,制裁下的贸易平衡已经在向有利于莫斯科的方向倾斜,这损害了意大利企业主的利益,“我不希望3个月后这场冲突仍在继续,这对意大利来讲就是灾难”。

金玲认为,随着战争的拖延,在地缘、历史、安全等认知中,分歧要素就会逐渐凸显出来。具体表现为,各方在以何种形式结束冲突、未来欧洲的安全架构、核战争风险等问题上的分裂将日益显著。金玲说:“首先,对于乌克兰赢得俄乌战争的标准是什么,美欧立场不一,欧盟成员国内部也有不同认识。其次,在遏制俄罗斯方面,波兰和波罗的海国家与美国的立场更为接近,希望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削弱俄罗斯;法德意等国的立场则更趋务实,马克龙的‘不能羞辱俄罗斯’显然与美国立场相去甚远。与之密切相关,西方在未来欧洲安全框架是否应包括俄罗斯问题上也分歧难弥。第三,避免核战争的风险是西方的‘红线’,也是法德意等大国的‘红线’,但波罗的海和波兰等国的战略判断似乎更趋激进。”

谈及乌克兰能否决定俄乌战争走势时,金玲表示,乌克兰在这场战争中并没有多少选择余地。“表面上看,战争走向与乌克兰的目标、与乌克兰能坚持多久密切相关,但事实上,乌克兰并不具有决定性话语权。与俄罗斯保持军事对峙需要欧美提供足够的经济。军事资源作为支撑,决定权到底掌握在谁的手中,也就不言而喻了。”

冲突能否出现转机将取决于战争走势

西方内部当前的确存在一些反对对俄制裁、呼吁和平的声音,但从欧盟内部来说,整体上还是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这主要基于欧盟成员国对“俄罗斯安全威胁”的“共识”。

对此,俄罗斯方面也有清醒认识。俄国际事务委员会总干事安德烈·科尔图诺夫日前表示,尽管西方对乌政策方面存在分歧、团结度有所下降,但基于价值观视角的“挺乌”声音仍然要高过基于“现实主义”视角的呼吁乌妥协声音。基辛格的“不应忽视俄罗斯利益”等言论,至少目前尚未得到西方主流支持,乌克兰以领土换和平的选项尚未被西方列入议事日程。安德烈·科尔图诺夫说:“基辛格在西方战略界备受推崇,他的观点至少对外传递出一个信号:西方立场存在调整可能——这将取决于战争走势——如果俄罗斯持续推动攻势,西方立场一定会有所调整。”


欧洲和美国对于俄乌战争走势的期待有没有区别?金玲认为区别肯定存在。她说,俄乌战争初期,“挺乌”政策凝聚了西方广泛共识;但到现在,战争带来的经济和社会影响已经日益显现。在各国民粹力量高涨的背景下,经济社会危机直接关系到国家政局稳定,欧洲一定是希望早日实现停火,通过谈判寻求和平。美国方面,在自身无需投入过多战略资源的背景下,如果华盛顿认为既能将欧洲绑在自己战车上,又能继续拖垮俄罗斯,他们未必不乐见这样一箭双雕的前景。美方是否寻求冲突长期化、俄乌冲突能否迎来转机,最终还将取决于冲突未来发展走势,以及将演变为怎样的形式。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北京6月17日电

责任编辑:高鑫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