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克吐鲁克没有鲜花

中国青年报  |  2021-10-21作者:胡铮





    克克吐鲁克边防连官兵徒步巡逻。





    瓦罕走廊位于帕米尔高原深处,是古丝绸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重要通道与巴基斯坦、阿富汗、塔吉克斯坦和中国接壤,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新疆喀什军分区某边防团克克吐鲁克边防连就常年驻守在这里。

    “大家把鞍子都固定紧些,确保安全!”9月24日,晨曦初露,克克吐鲁克边防连的马厩里便开始热闹起来,一次骑马巡逻任务即将展开。上士马小龙一边紧张有序地备马,一边不停给年轻战士叮嘱着巡逻注意事项。

    克克吐鲁克,塔吉克语意为“鲜花盛开的地方”,名字非常美丽,但真正来到这里就会发现,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和连绵不断的雪山。连队驻地平均海拔4300米,奇寒缺氧,年平均气温零下10摄氏度左右,是名副其实的“生命禁区”。1949年9月25日,新疆和平解放。4年后,这里开始留下解放军的戍边足迹,连队随之成立。

    尽管只是秋季,但驻地已经开始降雪,寒意渐浓。当天,官兵要巡逻的点位距离连队23公里,由于连日下雪,无法乘车巡逻,官兵们便采取骑马结合徒步的方式展开巡逻。

    一

    “出发!”随着连队指导员朱征益一声令下,这支巡逻分队迎着朝霞踏上了巡逻路。23公里的巡逻路程,在平原上乘坐高铁、地铁或者驾车,用不了多久就能到达,连队官兵骑马巡逻这条边防线,往返一趟需要一整天。

    恶劣的自然环境使克克吐鲁克边防连与现代文明有一些脱节。长期以来,报刊书信到达连队,都要晚10多天。2018年,海拔4700多米的连队前哨班才结束柴油机发电的历史,哨所正式连通了大电网。2019年,4G网络信号终于延伸到这里。去年年底,国防公路铺到连队门口,官兵下山终于告别了“搓板路”的折磨。

    “越是关键时期,我们越会加大巡逻力度,确保边境一线安全稳定。”骑在马背上的朱征益介绍,老兵退役后,连队人少事多,但官兵们都铆足了劲,无怨无悔地承担起了繁重的巡逻任务。

    连队哨楼在视线中渐渐模糊,巡逻分队进入了深山峡谷中。两侧高耸入云的雪山映入眼帘,雪线很低,薄雾漂浮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及。这里的紫外线强度是平原地区的4倍,朱征益到连队任职才两个多月,已经被晒得面色黝黑、嘴唇发紫,看上去饱经沧桑,其实他今年才30岁。“高原护肤霜,对我们来说只是一种心理上的慰藉,抹了作用不大,现在都懒得抹了。”说到这里,官兵们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从海拔3000多米的团部到海拔4300米的边防一线任职,这是朱征益梦寐以求的,但真正到了克克吐鲁克边防连,他才体会到什么是“压力山大,使命催征”。

    “自然环境恶劣是个挑战,但对我考验最大的还是这里复杂的边情。”朱征益说,连队担负着百余公里边境线守防任务,一线连多国,任务艰巨,不能出任何闪失。

    马队在雪地中行进,有着11年兵龄的马小龙说,这是入秋以来第二次骑马巡逻,尽管有突击越野巡逻车,但走在这样的路上,车辆容易熄火,骑马仍是不可或缺的巡逻方式。

    队伍中的上等兵张洋是个新手,他的马术就是马小龙传授的。“刚学骑马那时候,可没少被摔,这马也是有脾气的,认熟不认生。”张洋笑着说,“我左腿上的两个伤疤就是骑马巡逻留下的‘纪念章’,不过现在我和我的伙计‘踏雪’关系好着呢!”

    在这条人迹罕至的巡逻路上,马小龙见识了什么叫“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但路上的情况也在不断变化,“这一次是平坦大道,下一次再来就可能变成天险”。说话间,一名战友的马就因踩到旱獭洞,直接摔了个人仰马翻。马小龙赶紧跳下马将战友扶起,一边帮着拍打身上的雪一边说,积雪下面有坑洞,所以摔马对连队官兵来说是“家常便饭”。

    二

    马小龙说的“家常便饭”背后,是一茬茬戍边官兵克服重重困难和挑战,在这雪域冻土扎下根来的真实写照。

    面对巨大的生活环境落差,不是所有人都能很快适应。在年轻战士中,张洋算是适应环境比较快的。与张洋相比,王立辉的适应期算是经历了一次“破茧重生”。

    王立辉是广东人,参军入伍前都没见过雪。雪域高原的寒冷气候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他也产生过逃离的想法,认为“来到这里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就想快点离开这里”。为此,他曾偷偷给父亲发过一条短信:“爸,我可能要让您失望了,这里太艰苦了,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直到父亲告诉他,“当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戍边的日子就是成长的积淀,只要心静下来,一切都会觉得很有意义。”王立辉这才逐渐打消了逃避的念头。

    王立辉的父亲曾是一名高原汽车兵,常年奔波在阿里高原、帕米尔高原上运送物资。他从小就听父亲讲述边防军人的故事,在他的心目中,父亲就是边防英雄的代表。

    戍边的每一天,都让王立辉刻骨铭心。站岗放哨、巡逻执勤、军事训练……刚开始站岗时,因为缺氧,王立辉经常脸憋得发紫。夜间站哨,山谷里传来一阵阵狼嗥,听得人心里发毛。 “刚来连队第一周,正好赶上断水,脸也不用洗了。这种艰苦,是当初想象不到的。”王立辉说。

    改变在悄然发生。“现在好了,我早已度过适应期,与雪山、哨卡融为一体。”王立辉微笑着说。

    不知过了多久,一座雪山挡住去路。所有人下马、拴马,准备徒步巡逻剩下的3公里路程。放眼望去,满是积雪的达坂陡坡足有45度,这里被大家称为“绝望坡”。有一年夏天,官兵们骑马巡逻到这里,突然遭遇泥石流灾害,军马受惊,战士们被掀下马,情况非常危险,“生死就在一瞬间。”

    “这里最让人震撼的就是冰川,但它美得有些恐怖。”队伍中的下士余强介绍,厚厚的冰层下隐藏着无数突兀的冰锥。行走在冰川上,不小心踩透日照后表面融化的冰层,要么会被灌一鞋子刺骨的雪水,要么踩到冰锥上,扎得脚疼痛难忍。

    “在我们眼里,冰川就是‘鬼门关’。”在连队守防16年的四级军士长严建勇说,就是在这条生死巡逻路上,曾有战友献出了生命。

    有一次巡逻,在穿越一段陡崖时,下士王新福突然脚底一滑,险些坠下山崖。时任指导员李建阳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拽住,才得以化险为夷。

    今年7月7日清晨,连队下士、无人机操作手帅佳宏因突发心源性休克倒在执勤哨位上,经抢救无效,不幸牺牲,生命永远定格在了24岁。

    三

    在冰川上行进不到半小时,余强的嘴唇已是紫中带黑。剧烈的高原反应让人头疼欲裂,心如擂鼓。但在官兵们看来,山高路险也有好处,就是这里经常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例如雪豹、盘羊、狼,都是边防线上的“常客”。余强大口喘着粗气,休息时转身眺望十几公里外巍然屹立的雪山时说,“眺望雪山,是我戍边最快乐的事。”

    对于中士徐耀强来说,戍边最难忘的事情之一是巡逻中看到雪莲花。

    雪莲花生长在海拔4800-5800米的高山流石坡和接近雪线的碎石间,曾被唐朝边塞诗人岑参赞为“西域奇花”,平时很难见到。去年春天,徐耀强跟队巡逻海拔5400多米的点位,行进路上,官兵们在一处半山腰处就遇见了圣洁的雪莲花。

    “雪莲花个体不高,样子有点像卷心菜。但株型美观,不畏严寒,傲然挺立在雪山之上,为寒冷高山铺满春色。”徐耀强回忆说。

    驻守在这寒冷的不毛之地,官兵们常常被来自远方的关心温暖着。今年3月,连队接收团部送来的给养物资、训练器材时,余强发现这批物资里还有两个特别的包裹,里面装的是河南安阳86岁的赵中福老人给战士们邮寄来的40多条手工编织的围巾。

    欣喜之余,余强取出包裹中的围巾,和战友们相互传递着,感受着浓浓的暖意。

    经过漫长的跋涉,巡逻队伍终于走到了海拔5420米的冰川脚下。看着湛蓝的天空下晶莹剔透的原始冰川绵延在边界线上,一种雄浑壮阔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雪山之上,蓝天之下,五星红旗迎风招展,官兵们仔细擦拭碑体,用随身带来的红漆给界碑描红。

    “这里是生命禁区,但在我们心中却是最美的地方。”朱征益说。

    “军校毕业,我还会再来这里守防!”前不久,连队一名上等兵考取军校,离开连队时他留下这样一句话。

    官兵们为什么留恋这“没有鲜花”、满目荒凉的边防线,高原给年轻官兵带来了什么? 连队90后、00后官兵的话语解答了人们心中的疑惑:“戍边的日子里,我学会了担当、忍耐,懂得了吃苦就是吃补的道理。人生的价值,就体现在日复一日的坚守中。”

    “作为一名边防军人,一想到自己守护着祖国的安宁、人民的幸福,就觉得再苦再累都值得!”

    “虽然帕米尔高原一年四季看不到绿色,但我们的心灵之树常绿,成长之花常开。”

    “雪山巍峨,让人震撼。但山高人为峰,我们边防军人驻守在雪山哨卡。有我们在这里,祖国就会安宁和平。”

    “这里还是人才成长的摇篮。”朱征益介绍说,近年来,连队先后有多名战士成为留疆干部和特警,12名战士考入军校,60多名战士拿到各类技能证书。

    巡逻归来,已是繁星满天。晚饭前,官兵们高声合唱起《当那一天来临》。朱征益说,没有人希望“那一天”真的到来,或者说,官兵们枕戈待旦、厉兵秣马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避免“那一天”来临。但官兵心里都有一种坚定的信念:决不把领土守小了,决不把主权守丢了。

    “谁说克克吐鲁克没有鲜花?”连队的官兵们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守卫着祖国的边防线,与雪山相伴,与寒风共舞,大家的心中充满阳光,“克克吐鲁克没有鲜花,我们就是盛开在这里的‘鲜花’。”

胡铮文并摄 来源:中国青年报

责任编辑:赵飞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