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李怡蒙 记者 刘昶荣
“希望同学、家长不要误会，辅导员苦口婆心给你和你爸妈说保险，不是在兼职卖保险……希望大家健健康康，用不到医保。”今年10月，在浙江温州一所高校担任辅导员的柳海华动员学生缴纳基本医疗保险（以下简称“基本医保”）保费时曾这样说。工作多年，他感慨，催缴医保保费依然是一件费心力的事。
我国基本医保分为职工医保和城乡居民医保两大类，绝大部分高校的学生医保属于后者（部分高校属于公费医疗——记者注）。在校大学生通过校方来购买的医保，由在读高校对接当地医疗保险经办机构统一办理参保手续，大学生个人只需配合学校做好信息采集、保费缴纳等工作。参保学生如发生疾病可就近选择定点医院进行治疗。
现在，柳海华管理的学生参保工作已经收尾，他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该校绝大多数学生为省内学生，今年学生的参保意愿和2023年相比基本持平。令柳海华费解的是，虽然他管理的学生在大学缴纳的保费，比在家乡交最多能便宜500多元，但仍然有不少大学生不愿意参保。根据温州市的政策，大学生医保的保费为70元，这是原价220元减去财政补贴150元的结果，如果学生在家乡缴纳保费的话，约为600元（不同乡村补贴额度不同，个人缴费额度会有不同——记者注）。第一轮征缴结束后，366名学生中有230人完成缴纳，剩下130多人需要柳海华和班委合作，逐个劝说。
2024年7月发布的《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健全基本医疗保险参保长效机制的指导意见》鼓励大学生在学籍地参加居民医保，落实参保相关政策，抓好大学生参加居民医保扩面工作。要求教育部门积极配合医保部门，加强工作协同与数据共享，不断提高学生基本医保参保水平，不得以任何形式强制或变相强制学生购买商业保险产品。
大学生在校参保率有提升空间
正如柳海华所经历的，并不是每个大学生都愿意通过学校参加医保。在网络上，许多在校大学生询问是否可以不参加大学生医保，为征缴工作感到苦恼的高校教师也多次发帖。不同地区和高校之间学生参保率数据可能会有较大差异，据合肥市医疗保障局公布的当地高校大学生医保参保率，2023年度，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参保率达到100%，但有的学校参保率仅为34%，多半学校的参保率处于60%到70%之间。
记者采访时发现，学生放弃在学籍地参加大学生医保的原因主要有两种：一是衡量缴费水平、报销比例、起付标准、报销流程后，在家乡参保；二是认为自己不会生病，而且觉得保费贵、报销比例低、报销手续繁琐，所以选择在生源地和学籍地都不参保。
在安徽上大学的朱峰认为，大学生在校医疗开销的大头是感冒、过敏或者肠胃问题，这些病基本上去药店买药就能解决，但是能用城乡居民医保报销支付的药店有限，如果想要报销，只能去医院挂号开药。
作为班委，在江苏上大学的林子琪负责协助辅导员收集整理学生医保信息。她介绍，不少学生认为年轻人身体素质好，大病比较少，所以在医疗方面的支出比较少，主要集中在门诊和开药等。
“同学们对于寒暑假申请异地就医备案的流程、所需材料、备案后就医付费的详情等问题很多，有时备案系统本身也会出现延迟和突发故障，有些学校还有自己的报销流程，地区之间也有所不同。”林子琪说。
20-29岁年轻人，次均住院费用为7253元
不过，只要病情稍微严重一些，参加医保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在四川读大学的刘千在准备研究生预推免期间压力很大，有一天早上她突然感到眼睛痛、头痛，吃了点饭准备休息。“然而越来越难受，眼睛越来越痛，后面就开始呕吐。”
刘千去医院挂急诊，她先做了检查，花了200元。刚检查完，又剧烈呕吐，“胆汁都吐出来了，我又挂内科去看胃，医生发现我血压都测不出来，怕我随时昏倒，紧急收住院了”。
刘千入院住了两个晚上，做了胃镜，输了液。全部检查下来，她说：“是先兆性偏头痛，痛得严重了导致呕吐。我人生前20年从未住过院，前阵子还在说每年交三四百元的医保还没用过，说完没多久我就住院了，总共1300多元的费用，医保报销了600多元，还是有用的。”
8月1日，国新办举行的例行吹风会上，在回答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关于“如何看待年轻人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参加基本医保”的提问时，国家医疗保障局副局长黄华波列举了一组来自国家医保平台的统计数据：20-29岁的年轻人住院率为7%，次均费用是7253元，最高费用则是205万元。如果没有参加医保的话，这些费用全部要个人承担。
医保政策专业术语多，宣教难度大
在山东青岛读大学的唐和去年跌倒崴了脚，花费近3000元医药费。唐和原本以为，参保后只能报销住院费，而且门诊只能在校医院报销。在师姐和热心网友的帮助下，她得知，在青岛参保的大学生如发生意外伤害，无论是门诊还是住院治疗都可以报销。
2019年印发的《青岛市社会医疗保险意外伤害保障管理办法》第六条要求，少年儿童、大学生因意外伤害发生的门急诊医疗费用，社会医疗保险统筹支付范围内超过100元的部分，由基本医疗保险基金按照90%的比例支付，年度最高支付3000元。因为流程简单，唐和用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报销。
唐和的经历反映出大学生群体在享受医保报销政策时遇到的问题，“学校一般只发缴费流程，却不会专门告诉大学生什么场所可以报销、报销疾病的种类和比例有多少、报销时需要准备哪些材料等。”朱峰说。
“是在家乡交医保还是在学校交医保？”“我去什么医院买什么药才能报销最多？”“可以不交吗？”每年暑期结束后的开学季，类似求助提问在社交平台上都有很高的点击量，“大学生医保必看常识”的科普内容及“复盘一下使用医保的经历”的经验分享帖的热度也很高。
据了解，大多数地区媒体及大学官网都会在缴纳保费期间发布《一文了解大学生医保》《大学生医保答疑》等内容。但大学生在浏览时对此容易过目即忘、一知半解，出现问题后才会紧急查询“补课”。至于这些文章具体的影响力，在安徽一所高校担任辅导员的王三余提到，对没有了解意愿的学生而言，转发此类消息到班级群或开班会讲解，都无法起到有效传达信息的作用。林子琪也透露，包括她自己在内的许多学生会觉得，大多数此类文章有些晦涩，尤其是报销范围和比例、不同的医疗机构分类等内容比较难懂。
柳海华的工作经历也验证了这一点。去年第一轮征缴后，剩下130余人未缴费，在柳海华和班委的第二轮“劝说”后，还有40余人未参保。柳海华挨个打电话询问原因，很多家长这个时候还在询问在学校交医保和在农村交医保的区别，询问学校报销的政策等。
柳海华坦言，关于参保工作，校方有不少可改善的空间，包括群发消息，导致学生容易错过；相关政策宣讲得“不够深入，不接地气”。他举例说，有学生甚至都不知道在校医务室买感冒药可以享受报销待遇。
不过，一些高校正在作出改变。今年秋季学期，南京传媒学院开设了“大学生生活指南”公选课，引发关注。这门公选课就包含了医院看病流程、如何使用医保的知识。南京传媒学院大二学生何力表示，此前虽然学校为学生们办理了大学生医保，但自己从来不知道怎么用，通过学习此门公选课终于搞明白了使用流程。
医保工作专业性强，希望专业力量介入
王三余认为，现在不少学生缺乏户外运动，常年久坐，比较“脆皮”，容易骨折扭伤，买医保是多一份保障。因为在校参保也比在家参保更方便高效，王三余支持学生在校参保，但他对于当前布置给教师的学生保费征缴工作，希望有一些改进。
医保参保的原则是自愿，多数学校未设置参保率的硬性考核目标，但实际上教师收到的要求都是“肯定越多越好”。王三余表示，教师和辅导员不是专业医保工作人员，由他们承担催缴保费的工作，遇到的困难比较多，工作负担重，而且还容易引发部分学生和家长的负面情绪，加剧了他们对大学生医保的不信任感。
“希望能有专门的医保工作人员到校园参与这项工作，而不是致信校领导直接‘托付’。”王三余说，“偶尔发生学生隐瞒甚至欺骗学校和家长的情况，家里以为学生在学校交过了医保，学校以为学生在家交过了医保，实际上都没交，该用医保时，来找学校理论、纠缠。学生医保工作繁重，调查求证以及预防这种情况很费精力，不知医保部门能否帮助改进。”
此外，在各地加强征缴的背景下，王三余说，一些地区会实施以户为单位组织参加医保，以避免家庭成员选择性参保。许多大学生在上大学前便在家乡参加居民医保，由于转移接续程序复杂，此后也一直没有更改。
目前，记者了解到，各地正在通过政策解决困难学生的参保费用问题。天津市享受国家助学贷款高校学生等资助参保对象，按照低档个人缴费标准90%的比例定额资助，其余10%费用由个人缴纳，具体为每人每年缴纳40元；南京市9类困难学生参保可享受财政全额或部分资金补助；芜湖市凡享受助学金或助学贷款的学生，在400元的缴费标准上每人能够享受市政府200元的资助。
（应采访对象要求，王三余、刘千、何力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