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去的暑假,重庆市黔江区新华小学跳绳队收获颇丰。他们在2024年亚洲跳绳锦标赛上斩获单绳个人花样9-11岁女子组冠军、3人交互花样9-11岁组冠军,6名小学生参加了12-15岁组单绳团体赛并获冠军,另有3枚银牌和3枚铜牌。
自2012年10月组建以来,新华小学跳绳队获得了满满一面墙的奖牌和荣誉证书。亚锦赛夺冠并不是他们的最佳成绩,跳绳队曾在2018年第12届世界跳绳锦标赛上,夺得5金1银1铜,并打破两项世界纪录。
9月12日和13日,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走进这所位于武陵山区腹地的小学,探访这支小学生跳绳队。
普通小学里的课余运动
9月13日早上6点多,新华小学跳绳运动馆迎来一名新队员——7岁的秦晨皓来报名参加跳绳队。他的家在新华小学旁边,从8楼的家中就能看到跳绳运动馆。他的奶奶吴桂容说:“以后只要场馆一开灯,我就带着孩子下楼。”
新华小学体育教师、跳绳队教练严静“盯上”秦晨皓很久了。吴桂容今年59岁,曾经是20世纪80年代黔江女子篮球队的主力,也是严静的师姐。她的丈夫是黔江男子篮球队主力,如今双双退休,在家带孙女和孙子。
“运动基因肯定好。”严静笑着说。其实,他更看重的是吴桂容一家对体育运动的态度——支持孩子坚持参加一项体育运动。吴桂容的孙女今年9岁,一上小学就开始打篮球,坚持至今。
对于想学习跳绳的孩子,严静从来“不挑”,学校也不收额外的培训费用。新华小学跳绳队中,自身基础条件好的学员比较少,更多的是训练前身体较弱的,家长希望孩子通过跳绳锻炼身体。
比如,二年级入队、现已训练4年的男孩邓朝阳,从小肠胃不太好、吸收差,当时个子比大多数同龄人低。现在,家里人说孩子身体素质提升,“眼看着长高了”。在今年的亚洲跳绳锦标赛上,邓朝阳获得男子12-15岁组交互速度第三名。
严静坦言,如果要像选田径运动员那样去选苗子的话,大家都不会来,并且学校也不是体校,不具备选苗子、培养职业运动员的条件。
新华小学尽管以“弘扬个性特长,成就孩子梦想”为办学理念,重视艺体特色教育,是“黔江区传统体育项目学校、跳绳特色学校”“重庆市体育传统项目学校”“全国群众体育先进单位”,但也存在学习和训练的矛盾。
跳绳队利用上午课前、下午放学后的一至两个小时训练。很多队员学习成绩不错。有些语数外等课程的老师不太赞同学生参加训练和比赛,认为这些活动难免耽误课程、占用学习时间。
严静日常的一项主要工作是“讨好”这些老师和班主任,请求他们允许学生练跳绳。他有时内心在想,明明是一些其他课程挤占了学生的运动时间。
跳绳队的队员也不固定。严格意义上来讲,新华小学跳绳队是在全校坚持跳绳运动基础上的兴趣队,不能开展强制训练,能够维持至今多靠体育教师的引导、学生的兴趣和家长们的督促。
队员们一般在五六年级开始退出跳绳队。严静说,随着孩子们学业压力、升学压力增加,再支持孩子跳绳的家长也会觉得应该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学习上了。
热爱可抵万难
说到跳绳,新华小学的校领导们都会表扬起严静,认为“没有严静的努力,就没有跳绳队的今天”。
严静1998年毕业后开始担任体育教师,最早教田径项目。因为名字过于秀气,常常在未与人谋面之前,被误认为是女教师。很多人见到长相憨厚、身材敦实的严老师后,第一句话经常是“原来您是男老师啊”。
2012年,他到重庆主城区一所小学学习交流,被花样跳绳项目吸引。亲身体验后,他觉得“真挺有意思的”。更重要的是,跳绳非常适合运动场地严重不足的学校。
“跳绳不需要太多空间,还不需要去外面‘借’运动场,随便找一个走廊都可以跳起来。”严静上学时学的专业是足球,但新华小学至今只有一个5人制足球场,没有大型标准化操场,由于处在老城区,学校周边已经没有可拓展的大片土地,现有的小操场跑道只有约170米。大课间时,学生们需要分3批到操场出操。
新华小学副校长陈云权说,在这样的条件下,学生人手一根绳,人人能够参与运动。
去年,陈云权作为带队老师和严静前往美国参加世界跳绳锦标赛。严静“没大没小”地让陈副校长举了3天手机——全程拍摄现场各支代表队的比赛画面。严静回国后对着视频逐帧研究对手的技战术。
严静对跳绳运动是热爱甚至痴迷。他英语口语说得不好,国际比赛评分标准文件中翻译的动作解析有些偏差,他就对着打分示例视频一遍遍看,将打分规则、细节彻底吃透。
有时,严静也会放弃一些项目的比拼。例如双摇,即在一次起跳过程中,绳子从脚下穿过两次。双摇成为竞速比赛后,他不再建议队员参加这个项目。队员年龄较小,肌腱力量比较弱,容易受伤。此外,有的孩子快速地跳双摇会头晕。
跳绳的好成绩给严静的帮助并不“实际”,甚至还带来误解。
由于带学生在国外比赛,他未能见父亲最后一面。严静的一位好友在葬礼上责问他:“你教跳绳,对学生升学没帮助,对你评职称没帮助,也没奖金,是为了借比赛公费出去玩还是图什么?”
“灵魂拷问”是现实。跳绳并非奥运项目,属于群众体育运动、大众运动,拿到国际奖牌对学生今后的升学没有直接帮助。严静今年49岁,还未评上副高级职称,和他同一批的教师,早已解决了高级职称。
全世界范围内的跳绳赛事奖项,很少有物质奖励,多是一张奖牌或一张证书,有的只有相关官网的名次记录,至于参加比赛的保障资金,许多要靠学校申请或是“化缘”找赞助。
严静有些名气之后,商业机构邀请他去培训班、俱乐部当教练,开出上千元的课时费。他考虑再三,还是坚持在新华小学做体育教师。
“队员从零到世界冠军的成长,更让我有成就感。”他说,让学生在一项愿意参与、能够参与,且成本极低的体育运动中锻炼身体、培养运动兴趣,是他一直以来的动力。
让严静高兴的一件事是,经过黔江区委区政府协调推动,新华小学旁边建起了一座跳绳运动馆,去年开始投入使用。学生们再也不用在楼道里练跳绳了。
让跳绳连接更多朋友和快乐
黔江区地处渝、鄂、湘、黔四省市接合部,是全国为数不多的以土家族和苗族为主的少数民族聚居区域。
为了赋予跳绳更多文化内涵、吸引本地学生的关注,结合当地土家族摆手舞,严静创新编出一组课间绳操“土家摆手绳”。课间做广播体操时孩子们多了一个好玩的选项。黔江区教委提出,在全区推广新华小学的跳绳运动经验。
7岁女孩凡若汐是土家族,她将在今年11月参加全国第十二届少数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会——作为跳绳队的一员参与开幕式表演。
她从去年开始利用课余时间练习花样跳绳,如今是新华小学跳绳队的主力队员,能够在气垫上完成漂亮的前空翻。
到这个月,跳绳队总人数超过了30人,其中主力队员约占一半,最小的主力队员7岁,最大的14岁。像凡若汐这样年龄较小的队员,没有被允许练竞速跳绳,严静让他们参加表演赛,“提前习惯比赛的氛围”。
跳绳队的主教练只有严静一人,教学、训练、组织比赛、为比赛选曲配乐等工作都由他来完成。当他忙不过来时,一些“老队员”就承担起某些训练活动。
10岁的史家羽刚学会一套花样跳绳动作,但凡若汐还没掌握。史家羽一遍遍示范,旁边的“老队员”还会“严格监督”。
“凡若汐动作又错啰。”运动场内的笑声常常能“掀翻屋顶”。凡若汐马上又做一遍,向史家羽求证,“那是不是这样做?”
杨骏腾是一名五年级学生,属于跳绳队里的全勤队员。早上训练时间早,公交车未开班,他每天早上5点半出门赶到学校,晚上训练完7点多回家。
杨骏腾的父亲杨明江很支持孩子练习跳绳。他说,虽然赶路辛苦,但孩子愿意去,“不半途而废就好”。
身为老运动员,吴桂容也有同感。她认为锻炼身体和课业学习都很重要,练习体育项目可以培养小孩把一件事坚持下去的韧性。
他们家对孙子练跳绳的态度是“重在参与”,同时还发现一个好处,运动能够减少孩子使用电子产品的时间。孩子下午5点左右放学,吃完饭参加两个多小时的运动,回来就很累了,“洗漱之后睡觉,也没有时间再看手机、玩电脑”。
对于考试,跳绳训练其实有一个直接助力的作用。
中考体育跳绳项目,在重庆的满分要求是1分钟跳185个。严静说,经过速跳训练的队员,一般30秒就能跳到180个,优秀的队员1分钟能跳400多个。
新华小学的学生们即使过了3年、读完初中,跳绳项目考试也基本能拿满分。他说,只是孩子刚参加运动时,许多人看不出来以后的作用。
实习生 陶思阅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耿学清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