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刘言
“领导让我在抖音搞点动静，开展退还彩礼集中执行直播。”一则俏皮的直播预告，开启了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以下简称“湖南高院”）官方抖音账号近日一场关于“退还彩礼”的直播。
274万人（次）观看的热度，把这场直播推上了热搜。负责此次退还彩礼案件集中执行的，是湖南省宁乡市人民法院（以下简称“宁乡法院”）执行局。直播过程中，宁乡法院执行局副局长王玮化身主播，详细解说了集中执行退还彩礼的画面，并实时回答了网友的线上提问。本次直播的5个案例，都是宁乡法院近期办理的涉彩礼纠纷的执行案件。
“见了两次面就结婚”“对婚姻视同儿戏”“20万元的礼金、5万多元的首饰、2万多元的名牌包”……当天直播的案件中，宁乡女子王某拒绝退还25万余元彩礼被司法拘留的案件引发了舆论热议。
宁乡法院相关负责人透露，此案被选入直播是因为案件的典型性。她表示，以直播形式对涉彩礼纠纷案件进行集中执行的展示，是为了落实最高人民法院依法遏制高额彩礼有关工作的要求，进行针对性普法宣传，倡导健康、节俭、文明的婚嫁之风，遏制高价彩礼情况发生。
一女子拒不退还彩礼被司法拘留
5月8日9时许，集中执行队伍到达被执行人王某家中。随行的还有申请执行人、王某的前夫车某，他从上海专程飞到长沙。在执行现场，他情绪非常激动，向媒体表达自己的气愤。
“她说她不喜欢鲜花，喜欢有钱花，让我买用人民币做的花束，我也给她买了。”车某说，“钱都花掉又反悔了。”他是上海人，2021年7月在长沙旅游时和王某结识。之后两人成为网友，经常在一起打游戏。2023年3月、4月，车某和王某见面两次，5月两人就登记领证了。
登记前，按照王某的要求，车某给了对方18.8万元的彩礼，还买了黄金项链、手镯、钻戒和一个价格2.6万元的路易威登的包。然而，登记结婚后，两人只见面两次，没有共同生活过。按照车某的说法，王某要求他装修好上海的房子后，她再来上海生活，可装修完后，王某又表示不愿意来上海，还提出了离婚。2023年8月，车某提起离婚诉讼。
宁乡法院2023年11月作出的判决认为，原、被告婚前共同生活时间短，登记结婚后仍生活、居住在两地，仅见面两次，对于后续生活未形成一致规划，没有形成完整的家庭共同体和稳定的生活状态，不宜认定为已经有稳定的共同生活，且从原、被告的微信聊天记录可以看出，被告并无与原告共同生活的规划，对婚姻视同儿戏，故支持了原告要求被告退还彩礼的诉讼请求。
法院的判决依据是《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婚姻家庭编的解释（一）》（以下简称《婚姻家庭编解释》）。《婚姻家庭编解释》明确了3种法院应支持的退还彩礼的情形：双方未办理结婚登记手续的，双方办理结婚登记手续但确未共同生活的，婚前给付并导致给付人生活困难的，后两者应当以双方离婚为条件。
今年2月1日起，《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涉彩礼纠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以下简称《规定》）开始实施，《规定》明确，禁止借婚姻索取财物。一方以彩礼为名借婚姻索取财物，另一方要求返还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
而对双方已办理结婚登记且共同生活，离婚时一方请求返还按照习俗给付的彩礼的，人民法院一般不予支持。但是，如果共同生活时间较短且彩礼数额过高的，《规定》要求，人民法院可以根据彩礼实际使用及嫁妆情况，综合考虑彩礼数额、共同生活及孕育情况、双方过错等事实，结合当地习俗，确定是否返还以及返还的具体比例。
宁乡法院法官认为，此案符合“共同生活时间较短且彩礼数额过高”的情形，因此将其纳入当天的集中执行直播中。
在执行现场，当被询问到彩礼去向，王某称“丢了”。执行干警在现场发现了一条金项链和一个路易威登品牌包。随后，执行法官将王某带上警车，询问彩礼去向，并依照民事诉讼法中对妨碍民事诉讼行为的有关规定，对王某采取拘留传唤的措施。
5月8日，王某因拒不如实报告财产被宁乡法院司法拘留15天。
彩礼范围如何认定
面对直播镜头，车某称，他从2023年到现在，累计为女方花费了50万元左右，其中包括借的20万元网贷。对此，有网友在新闻评论区表示，“50万元彩礼只判退一半”，“指明了致富捷径”。
车某的代理人、瀛启启邦显辉（岳阳）律师事务所律师赵红玲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目前车某有证据的给王某的转账近50万元。其中，在支付彩礼的当天，车某支付了18.8万元，又通过微信进行了有特殊意义的“13145.20元”的转账，又带着王某买了价值8000元的衣服，加上其他的一些小额转账，当天一共支付的金额是21.5万元。加上婚内赠送的价值7万余元的大额礼物，以及婚内的各种转账和消费5万余元，车某在起诉中申请的标的额为35万余元。
此案判决生效后，车某曾表示，自己始终放不下王某，向其承诺，只要能复婚，就可以暂不申请执行生效判决，王某随即答应，之后，她向车某索取了十几万元的钱财，但迟迟未能复婚。车某随即要求恢复执行。赵红玲介绍说，目前这部分金额已经另案起诉，法院尚未作出判决。
在此案判决中，宁乡法院支持了车某退还彩礼200645元的诉讼请求，对赠送给王某的黄金项链、钻戒、手镯等物品，因王某将其典当，也被要求折价52187.9元返还给车某，并原物退还案涉的路易威登品牌包。
此案主审法官张树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解释了这一数额确定的过程。在车某对王某的转账中，首先被剔除出去、不被认定为彩礼的，是日常发生的小额消费支出，比如双方婚后见面产生的支出。在这个环节，婚后车某向王某转账的41501元被剔除。
其次，双方在恋爱、感情培养期间，为表达爱意而发生的包含特殊数字的转账，比如5200、1314、520，也会被剔除。这一环节最终剔除了8348元。再次，男方对女方的母亲、弟弟、奶奶的小额转账，被认定为人情往来而剔除，这一环节剔除了19744元。
事实上，如何认定彩礼范围，司法实践中一直是个难题。赵红玲长期接触此类案件，她感到，一段时间内，这部分主要依靠法官的自由裁量，同类案件的判决结果差异性很大。
2021年，国家法官学院教授胡云红曾依托我国25个省级人民法院进行了158份问卷调查，并对中国裁判文书网以“婚约财产返还纠纷”为案由的17.5万余篇相关裁判文书为对象进行了分析研究。她发现，彩礼范围的科学厘定是法官在调研答卷中反映最多的要点难点。因各地风俗习惯不同，对恋爱过程中一方赠与另一方的财物，办酒席等在收到彩礼后的共同花销，以及见面礼、结婚礼金、“三金”、改口费等其他形式的赠与是否认定为彩礼，各地法院的认识均有所不同。
今年2月1日起实施的《规定》要求人民法院在审理涉彩礼纠纷案件中，可以根据一方给付财物的目的，综合考虑双方当地习俗、给付的时间和方式、财物价值、给付人及接收人等事实，认定彩礼范围。
《规定》也进一步明确了一些情形给付的财物不属于彩礼，包括一方在节日、生日等有特殊纪念意义时点给付的价值不大的礼物、礼金；一方为表达或者增进感情的日常消费性支出；其他价值不大的财物。
最高人民法院民一庭庭长陈宜芳曾解读制定《规定》主要考虑了两方面因素，一是妥善处理双方利益，双方长期共同生活是给付彩礼的重要依据，对于“闪离”等情况，如果仅因办理了结婚登记而认定全部不予返还，对给付一方并不公平；二是保护妇女合法权益，共同生活特别是孕育子女会对女性身心健康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如果仅因未办理结婚登记而认定妇女返还全部彩礼，有违公平原则。
因此，《规定》以两个条文，明确法院从彩礼实际使用及嫁妆情况，综合考虑共同生活及孕育情况、双方过错等事实，确定是否返还以及返还的具体比例。她还特别强调，由于个案情况不同，诸多因素排列组合后亦对裁判结果产生不同影响，难以在规定中明确具体的返还比例，法院应当结合具体案情，依法作出相应处理。
直播“退还彩礼”正向引导树立正确的婚恋观
目前，宁乡法院判令王某返还的彩礼中，价值两万多元的路易威登品牌包实物已发还，法院还冻结、划扣了王某名下3万余元的存款，此外还执行了王某一个价值两万余元的金器，共计执行了5万余元，后续还将继续推进。
据介绍，当天直播的案件中，有的当场全部或部分执行到位，有的达成和解协议，以每月还4000元的形式执行，另有一人被司法拘留。
“我是长沙的律师，知道湖南高院也会经常开直播，直击执行一线现场，只是这次‘火了’。让公众了解法院执行的流程，对公众行为会有比较正向的引导，我比较支持、鼓励这样的做法。”赵红玲说。
“从司法实践看，大量超出家庭正常开支的彩礼成为很多家庭的沉重负担，在婚龄较短的情况下，此种不平衡尤为凸显，进而导致矛盾激化，彩礼纠纷数量增多。这恰恰说明，高额彩礼并不能保障婚姻稳定。相反，过分重视彩礼金额、忽略感情基础反而给婚姻家庭的和谐稳定埋下隐患。”最高人民法院民一庭副庭长吴景丽曾表示。
宁乡法院相关负责人表示，希望通过这次直播传递正确的婚恋观，引导构建和谐婚姻关系，推动转变社会风气，让人民群众在看到法律威严和司法公正的同时，能对彩礼问题产生更深刻的理解和反思，真正让婚姻始于爱、让彩礼归于“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