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雪迎
“如果生活没有爱，自驾直达阿勒泰。”为了这句话，25岁的“滑雪小白”吴掌亨决定去阿勒泰旅行。
1月7日，培训机构教师吴掌亨从广州启程，乘坐近6个小时飞机到达新疆乌鲁木齐，转乘夕发朝至的“雪都列车”抵达北屯市，再拼车4小时抵达喀纳斯景区禾木村，此时已经是1月8日中午。
这是广东人吴掌亨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大雪，他被禾木沿途的雪景深深震撼了，层层堆叠的白雪像一块块巨大的雪糕、雪蘑菇和棉花糖，在禾木村景区的童话世界里，他品尝了雪的味道，还迫不及待地跳进雪堆，享受粉雪松软的怀抱。
然而当晚交通管制的消息让吴掌亨感到有些焦虑，当地人已经习以为常，即使是雪崩路段，经过及时清理，通常不出两天就能恢复正常。1月10日14时，禾木村游客接到交警通知可以下山，吴掌亨立即准备妥当，拼车的七座商务车为了等其他游客，晚上7点半才驶出禾木，这也是当天禾木交警护送的最后一批下山游客。
喀纳斯景区位于新疆北部的阿尔泰山中段，包括哈纳斯、贾登峪、禾木、白哈巴4个区域。据喀纳斯景区公安局统计，1月10日当天，共护送916辆车、3033名游客及群众下山，其中仅禾木村就护送出行638辆车、2253人。
从1月10日晚开始，连续暴雪引发多处道路雪崩，错过了离开的窗口期，禾木村景区剩余的1000多名游客就此滞留下来，再次下山已经到1月16日。
“没想到我的滑雪之旅会变成‘禾木历险记’。”吴掌亨说，“一路上充满了未知，你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石头房子历险记
暴雪过后，禾木的出山之路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石头房子位于省道S232线52公里处，是禾木村下山的必经之路，喀纳斯景区公安局交警大队在石头房子建立了北疆首家道路交通安全治理保障服务中心。1月10日晚，吴掌亨抵达石头房子时，已经是夜里10点了。
这是喀纳斯交警当天护送出行的最后一个车队，共计16辆车、32人。为了保证游客车辆安全行驶，头车由一辆警车开道，每辆车控制间距约200米，喀纳斯景区公安局交警大队大队长曹建强驾车行驶在车队队尾。
“石头房子往布尔津方向5公里处出现雪崩，路又堵了！”接到执勤交警电话后，曹建强只能劝说游客留下，8辆车的游客前往20公里外住宿保障较好的贾登峪，包括吴掌亨在内的另一半人留在石头房子等待道路通行。
为了探明道路情况，曹建强一行两人和驾驶着旋抛机的两名公路局清雪人员一同出发，前往雪崩险情路段踏勘。
“最危险的情况就是俗称的‘包饺子’，堵在两处推山雪的中间，我们当晚刚好就遇到了。”曹建强说。
雪堆最高处约5米，超过了旋抛机的作业高度，他们一边艰难作业，一边等待救援。当晚，阿勒泰地区紧急调动大型挖掘机等保障机械，从“饺子”两边作业，整整24个小时才打通雪墙。
留在石头房子的游客，大部分被安置在附近一家商店的两间大通铺里，33岁的民警巴哈提别克·阿德力别克又联系了5公里外的牧家乐老板，带着吴掌亨和同车游客一行5人去住宿。
“快到毡房时路也没了，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同行的女生脚都拔不出来，南方人从没见过风吹雪，大风呼啸，根本站不稳！”吴掌亨说。民警巴哈提别克·阿德力别克和别尔克·努尔泰在风雪中一直帮大家拎着沉重的行李箱。
走到毡房前时，连巴哈提别克·阿德力别克都傻眼了，毡房老板前天下山，留了钥匙，而此刻风吹雪堆了两米多高，把毡房的门全部堵死了。
巴哈提别克·阿德力别克只能把吴掌亨一行带回石头房子，当晚睡在服务站办公区的沙发上。
“一切为了游客，食宿都要优先保障游客！”
第二天，民辅警自发腾出全部的4间宿舍，每间宿舍住4人，所有滞留游客都有了温暖的床铺。此后连续3天，服务站的民辅警都在办公区打地铺。
“服务站里鸡蛋和肉紧缺，游客滞留在这难免有焦虑情绪，大家要优先保障他们吃好，吃好了心情才好！”曹建强嘱咐服务站的民辅警。
那几天，巴哈提别克·阿德力别克没有吃过一个鸡蛋，民辅警都主动等游客吃完才去盛饭。
1月13日，石头房子往布尔津的道路打通，吴掌亨顺利抵达阿勒泰市，乘坐次日航班返回广州。
滞留游客：从焦虑到享受“一条龙免费”服务
禾木的吉克普林滑雪场被誉为国内粉雪的天花板，全国的滑雪爱好者追雪而来。
25岁的再帕尔·木拉曼是前国家队单板运动员，退役后在禾木开了一间名为禾木邺居的民宿，同时也担任滑雪教练。2021年随着吉克普林滑雪场正式运营，禾木驶入了冬季旅游的快车道。
“现在，冬季来禾木旅游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滑雪爱好者、摄影师和观景游客。”再帕尔·木拉曼说。
错过了1月10日的集中下山后，乌鲁木齐游客李天可决定“既来之，则安之”，每天畅快地在吉克普林滑雪场滑雪，还把跳雪、骑马等项目玩了个遍。
民宿老板和游客很快就发现这一轮暴雪跟往常不太一样。
再帕尔·木拉曼发现，从10日晚上开始，禾木的降雪几乎一夜堆到接近一米的厚度，担心压塌房屋，每天早上都要把小木屋屋顶厚厚的积雪打下来。禾木的雪量超出预期，可大雪纷纷扬扬，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连续几天下来，院子里的雪就堆了5米高。
1月13日，喀纳斯景区管委会发布公告：自1月11日至道路打通期间，对喀纳斯景区滞留旅客实行食宿免费，哈纳斯村、禾木村、白哈巴村滞留旅客现居住酒店住宿费用全免，并提供免费餐饮就餐地点。
面对雪崩灾难，阿勒泰地委、行署组织多部门联动，全力做好清雪保通等各项工作，紧急拨付应急救灾资金1000万元，用于雪崩路段疏通、群众生活救助、购买救灾救援物资等。
29岁的自由摄影师朱汉铀已经来禾木20多天了，他因为滑雪受伤常住禾木，为游客拍摄骑马视频。看到景区免费食宿的通知，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指定的疆禾餐厅吃饭，还专门拍摄了一个视频，主题为“禾木免费吃饭是真的吗”，他和朋友点了两份过油肉拌面和两个煎鸡蛋，拌面免费，最后只付了两个煎鸡蛋的钱。
公告发布后，在禾木的民宿老板纷纷行动起来，开始花式“宠”游客。
禾木驴友驿站发布了免费告示：1月14日20时，专为滞留游客设宴，特准备烤全羊一只，大盘鸡、红烧冷水鱼、馕丁炒烤肉、时蔬3种，报名限额50人，报名晚的可以喝羊汤……
“活动反响很热烈，原计划50人的烤全羊宴会，来了100多人。”禾木驴友驿站老板王新华说。
在禾木的哈东玛餐厅，免费美味餐食多达十余种，还有专业演艺人员表演的少数民族特色歌舞，游客们惊讶地发现，当地人还跳起了网络流行的“科目三”。
免费咖啡、篝火晚会、免费滑雪……朱汉铀说，“这是一趟真正的暖心之旅”。
喀纳斯停电断网之后
1月10日21时40分许，喀纳斯景区因雪崩造成一基电力塔倒覆，致哈纳斯村、白哈巴村全域停电。
当晚，37岁的“携游旅行”总经理、导游蒋开元和一行17人的旅游团住在哈纳斯村民宿，游客来自四川、广东等地，在乌鲁木齐成团后，由蒋开元带队前往阿勒泰旅行，截止到10日，他们已经沿着阿勒泰市、布尔津县和白哈巴村走了一圈。
停电之后，听着窗外风吹雪的呼啸声，木板刮得咣当咣当直响，蒋开元整整一夜没睡好觉，雪地经验丰富的他也不由得担心起来，“情况不容乐观，哈纳斯村小木屋的地暖全靠电，这下没电也没地暖，零下20摄氏度的天气怎么熬？吃饭怎么办？路也不通，怎么有心情好好玩？”
1月11日上午12时，团队游客致电布尔津县文旅局后，不到一个小时，这些担忧的问题全部迎刃而解。
哈纳斯村的金莲花酒店拥有村里唯一的一台大型柴油发电机，可以保障供电供暖。喀纳斯景区管委会为哈纳斯村所有滞留的112名游客以及民宿工作人员提供金莲花酒店免费食宿。
蒋开元一行17人成为停电后金莲花酒店第一批房客，酒店共提供了7间客房。
同时，由于金莲花酒店要供应更多滞留游客的餐食，需要储备更多的食材，民宿老板开始在经营户的微信群里接龙捐助物资。
王志强所服务的民宿捐赠了4大箱、价值2500元的精瘦牛肉，平时，民宿的厨师用这些肉来制作小炒肉、番茄牛腩等。
民宿的20多位游客属于一个旅行团，他们在1月10日通车时全部下山了，民宿只剩下了包含王志强在内的6名店员，虽然接到了金莲花酒店免费食宿的通知，但民宿里有吃有喝，冷一点就多盖两床被子，他们都决定不挤占公共资源，留在了民宿。
没有电的日子太难熬了，民宿彻底失去了温度，到处都被寒冷侵袭着。房东巴图一家没有去冬牧场放牧，盛情邀请他们去家里做客。
王志强仔细观察着这间不足15平方米的木屋，里面有一扇窗，窗外是雪山、森林。窗户旁有一个很美丽的蓝色柜子，柜子旁是热腾腾的炉子，炉子旁是巴图妈妈的碗柜，上面摆着许多有漂亮花纹的碗具，后墙上还有一对巨大的鹿角挂着衣服，巴图的爸爸就坐在床上招待他们。
就这样，喝着奶茶聊着天，在巴图的印象中，十几年前喀纳斯的冬天就如现在这般，没有热水和暖气，全靠烧炉子度过，偶尔父亲下一趟县城，就用马拉爬犁，来回4天，途中寄住在检查站附近的小屋子里，回来还会给他和弟弟带玩具。
想到雪崩阻路，王志强对巴图一家怀有深深的敬意，“无论遇到任何状况，牧民们平和安静地生活着”。
游客滞留期间，喀纳斯景区管委会、喀纳斯边境派出所和喀纳斯公安局交警大队民警联合围绕游客需求进行服务，走访摸排、免费送餐、接送游客及工作人员、陷车救援……
游客毛润琦回忆，“其间，景区内出现了网络信号中断等情况，旅行团中一位正赶时间完成毕业论文的研究生陷入焦虑，然而这样的状态未持续太久，相关部门提出可优先保障乘坐直升机或道路打通后用汽车返航，解决了燃眉之急。有这样负责任的政府，我们出来旅游就有安全感。”
1月14日上午，新疆军区某陆航旅任务机组装载燃油、发电机、米面油等物资，和部分救援人员一起飞赴阿勒泰地区喀纳斯点位进行投送。到达点位后，工作人员迅速卸载物资，部分因暴雪天气被困的群众登机，由喀纳斯游客中心转运至喀纳斯机场。
被困喀纳斯的网友“朱家晓晓妹”第一时间在网上发布了滞留游客乘坐救援直升机的视频，她留言说：“电影搬进生活，这个牛可以吹一辈子，感谢阿勒泰政府！”
1月14日13时，当地政府已疏通部分雪阻路段，保障287人安全离开山区，1200余名滞留游客生活物资保障充足。蒋开元一行也在警车和救援车的保驾护航下，顺利开车下山开启赛里木湖旅程。当日，经阿勒泰地区组织全力抢修，哈纳斯村和白哈巴村恢复供电。
全力抢通雪崩受阻路
从喀纳斯景区禾木村岔路口到禾木村的山区道路，全长约50公里。1月15日，阿勒泰地区布尔津县公路部门和景区环卫大队组成的抢险保通队伍用时12个小时，抢通了一段长约两公里的雪崩受阻点。
盘山道的两侧为山坡和河谷，雪崩发生时，从山上冲击而下的雪裹挟着树木、石块将道路封堵，这给清雪工作带来不小困难。
阿勒泰公路管理局局长赵金生说：“这个雪崩点情况比较特殊，这么大的雪见过，但是这么高频次的雪崩是没见过的，我们组织了53名抢险队员，31台机械设备，全力投入这项抢险救灾工作。”
1月16日13时许，通往禾木村的最后4公里雪崩道路被疏通，受雪崩阻断道路影响的喀纳斯景区各区域人员均可通行山外。
当天得知可以返程的消息，一些滑雪的游客头盔雪镜都来不及摘，就着急出发了。
下山时，此前滞留在禾木的滑雪爱好者李天可感到非常紧张，当他穿行于山体陡峭的盘山路时，看到一些雪崩受阻点路面的雪墙高达3-5米，最严重的一处雪崩点，雪墙内部至少夹杂了十棵碗口粗的树，他不禁感到担忧：“这得清理多久啊？”
网友“锅包肉的滑雪日记”说：“雪崩之后，禾木村人员疏散下山，看到沿途如此高的雪墙，心情也比较沉重，这是新疆清雪工作人员用生命守护的道路。出现险情时，我们看到了新疆的担当，免费吃住、免费滑雪、第一时间直升机救援，如此新疆，如此禾木，怎能让人不爱？”
据统计，1月16日，喀纳斯景区公安局交警大队通过警车带道、点位引导的方式组织禾木村滞留游客及群众车辆离开景区，分8个批次、引导车辆445辆、游客和群众1558人离开禾木前往布尔津方向。
1月17日，在布尔津县城住了3晚之后，王志强返回了在哈纳斯村的民宿，进行恢复营业前的准备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