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敏文
2023年年底，德国宣布将在立陶宛长期部署一个5000人规模的装甲旅，这是二战后德国首次向他国成建制部署武装部队。与此同时，芬兰与美国签署防务合作协议，芬兰将向美军开放军事设施供美军部署和使用。这是芬兰在2023年4月4日正式加入北约后，与北约最主要盟国加深军事关系之举。凡此种种，都意味着欧洲地缘对抗局势正在持续加剧。
全力加强欧洲战线
欧洲地缘对抗本是冷战产物，但在对抗阵营一边华约解散、苏联解体之后，对抗阵营另一边的北约不仅没有消亡，反而逆势强化。从冷战结束的1991年至2022年，北约完成五次扩张，将前华约国家如波兰、捷克、匈牙利、保加利亚、罗马尼亚、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阿尔巴尼亚，甚至从苏联解体中分离出来的国家如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等纳入北约阵营，兵锋直抵俄罗斯边界。
这使得俄罗斯感到国家安全受到严重威胁，也成为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发起针对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的最直接、最主要原因。冲突发生后，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及其他欧洲国家一方面全力支持乌克兰，另一方面大幅度加强欧洲战线。
2022年4月，美国牵头召集由40国防长外加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参与的援助乌克兰会议。此后，这个援助乌克兰的国家集团逐次向乌克兰提供了“针刺”防空导弹、“铁钉”反坦克导弹、“海马斯”火箭炮、“豹II”和“艾伯拉姆斯”坦克等武器装备。至2023年4月，各国已经向乌克兰提供550亿美元军援，其中美国330亿美元，其他国家220亿美元。
俄乌冲突使得本就紧张的欧洲地缘局势更加严峻。2022年2月6日，美国紧急将2000名士兵派遣到欧洲，主要部署在乌克兰的邻国波兰。冲突爆发后，俄罗斯和北约的欧洲盟国都明确表示没有攻击对方的打算，但北约仍然紧急反应，先后将6万北约军队部署在与俄罗斯、乌克兰相邻的国家与地区。
在2022年6月底举行的西班牙马德里北约峰会上，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提出，北约将部署在东欧前线的快速反应部队从此前的4万人增加至30万人。其中，第一梯队10万人，这些部队将以多国战斗群的形式部署在北约的东翼防线，包括波兰、挪威、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等国。
此番德国即将在立陶宛部署的5000人规模的装甲旅，即为北约在东部战线部署30万部队计划的一部分。此前的2023年3月，德国总理朔尔茨就表示，作为加强北约在立陶宛前沿部署的一部分，德国将加强兵力。立陶宛三军司令瓦尔德马拉斯·鲁普希斯积极响应，表示将建成足以容纳5000至6000名军人旅级部队所需的场地和设施。
2023年4月4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北约总部举行的北约外长会上，芬兰正式加入北约，成为其第31个正式成员国。同年12月19日，美国与芬兰签署防务合作协议，芬兰向美军开放包括空军基地、海军基地、训练区、仓储区等在内的15个区域供美军使用，以便美军在芬兰部署国防装备和物资，并确保美军及其使用的设施和区域的安全性以及刑事司法管辖权等。
欧洲不仅在常规军力方面的对抗日益加剧，核对抗的阴影也日益浓郁。2023年3月25日，俄罗斯总统普京表示，已经就在白俄罗斯领土上部署战术核武器与白俄罗斯达成一致。同年12月25日，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表示，俄罗斯部署在白俄罗斯的所有战术核武器“已就位且状态良好”。俄罗斯方面则强调，这不意味着核武器的转让，其控制权在俄罗斯手中。
事实上，自2009年11月以来，美国在核共享计划下已将核武器部署至比利时、德国、意大利和荷兰等国。2022年9月，波兰总统杜达表示，波兰与美国就加入核共享计划的可能性进行了会谈。2023年6月30日，在布鲁塞尔出席为期两天的欧盟峰会时，波兰总理莫拉维茨基表示，波兰政府积极寻求加入核共享计划。由此可见，欧洲地缘对抗的核要素已成基本事实。
为长期对抗做准备
欧洲地缘对抗由来已久，当前更是雪上加霜。由于俄乌冲突的久拖不决，相关各方已经被耗得精疲力竭，但又都输不起、退不了，缺乏回旋余地。因为对短期内解决冲突的预期不乐观，各方都被迫在做长期化的准备。
首先，欧洲国家的军费开支急剧增加。受益于二战后的和平环境和冷战的胜利，欧洲国家公民长期感觉岁月静好，相关国家的军费开支一直不高。例如，欧洲大国德国的年度军费投入此前仅占GDP的1.2%。由于地缘冲突持续紧张，欧洲各国的军费开支不断提高。2022年2月，德国总理朔尔茨宣布立即将年度军费投入增加到GDP的2%。同年6月，朔尔茨表示，德国将建立1000亿欧元（约1056亿美元）的特别国防基金。
法国军费开支占GDP的比例此前一直在1.8%左右，但马克龙就任法国总统以来，其年度军费投入已经增长46%。在大国的“带头”作用下，至2022年，北约成员国年度军费投入占GDP比重达到或超过2%的国家，由此前的5个增加到了19个。据瑞典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的报告，2022年欧洲军费开支总额达4800亿美元，同比增长13%，创造了欧洲近30年来的增幅新高。
在预期并不乐观的背景下，欧洲国家2024年的军费预算继续走高。2023年10月，法国公布的2024财年军费预算为472亿欧元，较上一年度增加33亿欧元，增幅为7.1%。乌克兰邻国波兰2024年度的军费预算高达330亿美元，占年度GDP的4%以上。
其次，欧洲各国积极扩充军备。英、法、德等欧洲大国近年来持续强化扩军备战，其军费投入除了注重应对当前安全威胁的同时，更聚焦在太空、网空和军事智能化方面占据制高点，以便获取未来军事优势。
英国的军费开支占GDP的比重一直较高，达到2.5%，在此基础上再大幅增加军费投入难度较大，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在优化投入和最大效益之间取得平衡，英军采取减员增效的策略。据报道，到2025年，英国陆军人数将从8.2万人减至7.3万人。与此同时，其将接收新一批“阿贾克斯”步兵战车、“拳击手”轮式装甲车和“阿帕奇”武装直升机等先进装备。
2023年7月，法国议会审议通过了《2024-2030年军事规划法案》，将在未来7年为法军提供4133亿欧元的预算，相较上一个7年增幅达40%。这些支出主要聚焦法军转型和装备现代化升级，以应对网空、太空和海底等新领域的威胁。
在此背景下，其他欧洲和北约国家也不甘落后。作为西方七国集团成员之一的意大利，在2023年11月发布了《2023-2025年国防规划》文件，预计在2024年将军费投入增加到325亿美元，2025年则将超过331亿美元，重点聚焦提升军队现代化水平，尤其是传统武器的更新换代和提升新兴领域的竞争能力。
最新加入北约的芬兰展现出了积极融入北约军事体系的姿态，其与美国签署的防务合作协议则是具体行动。2023年10月25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签署瑞典加入北约的议定书。获得土耳其的同意，意味着瑞典加入北约的最大障碍得以消除。瑞典是欧洲少数几个拥有完整国防工业体系的国家，瑞典的加入是北约整体力量的有效加强。
安全困境陷入恶性循环
欧洲地缘环境的恶化及相关各方的反应，事实上已经陷入恶性循环——地缘环境的恶化导致各方强化备战行动，而各方的行动所导致的结果却是对抗升级。
一是北约与俄罗斯的对抗更加直接。欧洲安全形势的急剧恶化使得原来保守中立的俄罗斯邻国瑞典和芬兰放弃中立，转而寻求加入北约。仅是芬兰，就与俄罗斯有着长达1300公里的边境线。芬兰加入北约，是北欧地缘政治局势的重大改变，其后续发展尚未可知，但欧洲地缘形势无疑在持续恶化。
二是欧洲总的发展前景笼罩在阴影中。俄乌冲突发生以来，美国主导西方，尤其是欧洲国家，对俄罗斯进行了包括拒买俄罗斯能源在内的系统性制裁。这些制裁反过来也使得欧洲国家失去了优质、廉价的俄罗斯油汽资源，推高了工业生产成本，从而使得每个欧洲家庭在能源上承担更多的支出，忍受更高的物价。据权威机构预测，2023年欧洲国家的经济增长仅为0.3%。
新冠疫情导致全球经济下行，各行各业在生产恢复、销售繁荣方面举步维艰。对于欧洲国家而言，一方面，因为地缘对抗的加剧，需要为安全支付更高的军费开支，购买更多的武器，部署更多的军队；另一方面，经济生产需要支付更高的成本，物价上涨影响民众日常生活。加之冲突很可能长期化，各种因素都使欧洲的未来笼罩在更加深厚的阴霾之中。
三是欧洲安全逻辑陷入无法自拔的怪圈。不管冷战时期还是当前，欧洲安全的主导权都不在自己手中。它的逻辑事实上是一个死循环：因为不安全感而需要美国的保护，美国的保护不是免费的午餐，它需要加强对欧洲的控制。美国控制欧洲就不能让欧洲有战略自主，就需要欧洲国家之间互相牵制甚至对立，结果是欧洲各国感觉更加不安全，这就愈加需要美国的保护……由此陷入恶性循环。
然而，欧洲一直并不缺少理性的声音。即使在俄乌冲突爆发、欧洲地缘战略被美国深度绑架之后，2022年3月，欧盟还是通过《凡尔赛宣言》，强调战略自主和增强欧洲防务能力的重要性。同年3月21日，欧盟又紧急通过酝酿多年的《安全与防务战略指南针》。新年伊始，欧盟计划在2024年年初出台《欧洲防务产业战略》，向战略自主迈出新的步伐。然而，欧洲的觉醒和走出迷茫，可能仍然需要更多的战略智慧和恰当的时机。
（作者单位：国防科技大学信息通信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