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张艺
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以下简称海南国家公园）保护不到位，生态环境问题突出，今天被中央生态环保督察作为典型案例通报。
这是首个被中央生态环保督察公开点名的国家公园。
海南国家公园于2019年试点，2021年9月正式设立，涉及海南9个市县，规划总面积4269平方公里，是我国热带生物多样性和遗传资源的宝库。但督察发现，海南国家公园内存在违法违规侵占林地、非法采石破坏生态、小水电站清理整治不力等问题。
督察组表示，海南省有关部门和相关地方对海南国家公园保护的重要性认识不足，履行生态环境保护职责不到位。五指山市、东方市、琼中县、昌江县相关部门失职失责问题突出，放任违法违规行为长期存在。
企业毁林种咖啡，执法部门处理自相矛盾
2020年10月起施行的《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条例（试行）》明确，禁止在海南国家公园范围内从事砍伐、开垦等活动。
督察发现，五指山花舞人间旅游投资有限公司自2021年起，在海南国家公园内违法开垦258.6亩公益林地种植咖啡等经济作物。
根据中国国家标准《土地利用现状分类》（GB/T 21010-2017），种植咖啡等经济作物的地块属于园地，明显改变了该地块二级保护林地和国家公益林的原始属性。
事实上，早在2021年6月30日，海南国家公园管理局五指山分局就已将该违法问题函告五指山市综合行政执法局。
令人不解的是，五指山市综合行政执法局现场调查后，于2021年7月22日同一天，一面向该企业下发《责令停止违法（章）行为通知书》，一面又回复海南国家公园管理局五指山分局称企业的行为不违法。此后，该企业未停止违法行为。
按照相关流程，执法部门下达相关处罚决定后，拒不执行的要强制执行，但五指山综合行政执法局既未实施处罚，也未依法采取强制措施制止。
2022年5月，海南省级生态环境保护督察再次指出该问题，但违法行为仍未停止并持续至今。
2023年11月24日，五指山市发布《五指山市公开贯彻落实海南省第三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督察反馈问题整改进展情况》，整改方案中对于花舞人间项目整改仍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2022年海南省级生态环保督察还指出，五指山市林业部门与综合行政执法部门、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管理机构之间，职责不清，未形成有效联合协作机制。
海南国家公园由之前的19个保护地整合而来，下设黎母山、霸王岭、鹦哥岭、五指山、吊罗山、尖峰岭、毛瑞7个分局，归属林业部门管理。每个分局只管相应的辖区，没有执法权。
据介绍，海南国家公园早期试点期间，各个分局发现的问题要移交到属地综合行政执法部门查处，有时会出现互相推诿的情况，一些案子最后不了了之，造成生态破坏的后果。
2021年11月，海南省发布海南省人民政府令第302号，决定由海南省公安厅森林公安局及其直属分局行使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区域内涉及42项林业行政处罚事项的林业行政处罚权。
但正如督察通报所指，毁林种咖啡问题数次整改不力，问题至今未解决。
非法采石破坏生态，小水电站清退不严不实
《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条例（试行）》规定，禁止在海南国家公园内从事开山、采石、采矿等活动。该条例自2020年10月1日实施以来，仍有企业顶风作案。
2020年10月1日至17日，位于海南国家公园一般控制区的琼中县什运宏兴石料场违法爆破6次，并持续生产，仅2022年下半年加工石料出库量就达3.7万吨。
督察还发现，该企业一直未落实“边开采边治理”的要求，直到2021年5月才开始编制矿山修复方案，方案中修整边坡开采石方量高达13.98万立方米。琼中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指出其存在“以治理之名行开采之实”嫌疑后，才调整为4.49万立方米。现场督察时，修复工作仍未取得实质性进展。
海南省林业局（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管理局）党组书记、局长刘钊军曾在今年8月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将空间让给雨林的诺言逐步兑现”。
公开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8月12日，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核心保护区需退出的9座小水电站已全部拆除退出，需整改的22座小水电站中17座已完成整改；热带雨林正在逐步恢复。今年内将全面完成国家公园生态搬迁、小水电整改扫尾工作。
但今年12月，督察发现，海南国家公园内小水电站清退不严不实。
2021年8月，海南省印发《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内小水电站一站一策实施方案》，要求清退海南国家公园核心保护区内的小水电站。督察组指出，该方案制定标准不高，要求不严，部分小水电站应列未列。
琼中县天河二级、银河、吊灯岭和昌江县雅加一级一B等4座电站，部分设施位于海南国家公园核心保护区，至今仍在运行。
督察还发现，琼中县吊灯岭水电站整治方案要求生态下泄流量为0.58立方米/秒，但实际只有0.076立方米/秒；昌江县雅加一级A电站主坝生态流量下泄口已完全淤堵；昌江县大炎、桐才、雅加一级一B等电站下游河段基本断流。
雅加一级一B电站相关负责人、海南省森林发展有限公司经营发展部副主任李坤和告诉记者，对于小水电站退出一事，业主已一致同意，并在2022年11月向省林业局打了报告，但一直未得到确切回复。因无法解决最核心的资金补偿问题，目前只好搁置。
此前，海南国家公园霸王岭分局退出的5座位于核心保护区的小水电，补偿资金共计1900余万元。
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管理局霸王岭分局副局长钟育飞曾在受访时表示，片区内奇特的水文景观让水力资源优势明显，海南省霸王岭林业局产业发展因地制宜，从20世纪90年代初到2010年间，在片区范围内一共开发建成13座小水电站，年均发电量4910万度，年产值1600万元，成为霸王岭片区经济建设的四大产业支柱之一。
雅加一级一B电站就位于霸王岭。李坤和介绍，该电站建于20世纪90年代，当时林场停止采伐，林场职工失去了收入来源，因此建了小水电站给他们再就业，这些小水电站在当时甚至可以享受免税政策。不过2014年以来，小水电站几乎没有效益，只够养活职工。
“曾作为‘清洁能源’受到追捧，又从神坛上掉下来。”海南省生态环境厅有关同志介绍了这一背景，小水电几乎“零成本”，过去被视为“清洁能源”，大家一窝蜂地上，也有政策鼓励建小水电。随着生态文明意识的不断提高，大家开始更多地考虑到小水电的生态影响，例如阻断了鱼类洄游的通道，影响其正常繁殖、越冬，因而开始对小水电实施清理整顿。
“先是总装机容量在1000千瓦以下的不能批，后来，2000千瓦、5000千瓦的都不能批。”该官员表示，如今，替代小水电的清洁能源太多，一个风电项目的总装机容量就可达到上万千瓦，相当于十几个小水电。
发展中的问题谁来埋单
小水电清理整改是一项系统工程，历史遗留问题多、涉及面广。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管理局原局长刘艳玲曾表示，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范围内人工林、水电站等现有开发项目退出难度较大，补偿费用大。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范围内原19个保护地有近10亿的债务处置难。
有观点提出，设立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内人工商品林及小水电退出专项资金。对此，国家林草局曾专门回复，按照《国务院关于改革和完善中央对地方转移支付制度的意见》明确要求严格控制新设专项的要求，不宜再设立专项投资渠道。
在海南省水务厅关于清退小水电的规定中，退出的方案和补偿资金由地方来解决。
也有观点认为，海南国家公园所在的中部山区，财政经费紧张，清退小水电等工作建议通过财政转移支付支持。
业内人士表示，海南国家公园距离真正发挥其生态功能、宣教功能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现在只是启动了国家公园建设的第一步，还存在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和新问题待解，通过督察指出问题后，希望能推动地方完善制度设计，进一步形成生态保护工作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