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发现,父亲也有让你惊喜的一面

中国青年报  |  2023-06-17

视觉中国供图

希望和你一样,“生活”不只一个跑道

安纳

    除了构建给你遮蔽风雨的房屋,担当着社会责任,他身后也有绚烂星河。


    最近,在工作的城市见到好几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一个话题:成为一个社会意义上的“大人”、担负家庭责任后,会重新换一个角度看待父母,理解父母。

    年少时候,我们一直用“家庭”的数学公式解答“生活”问题,被安全感环绕,但也不免在“解题思路”上有所局限。比如,我们是否用一个全面、欣赏的眼光看父亲?

    依稀记得从前读书时,和老同学在课间走廊、放学路上,我们聊天时一提到父亲,除了基本性格,通常都是以他的职业属性来定义他的人生色彩:老师、医生、工程师、律师……父亲们又往往比母亲们更饱满地展现和职业绑定的那一面。

    于是,我们年少时早早用片面印象“定义”了父亲。直到后来,在长大后的某些瞬间,蓦然发现父亲人格是丰富、宽阔的,远远超出旧时想象。除了构建给你遮蔽风雨的房屋,担当着社会责任,他身后也有绚烂星河,也有跨越山海的万里好风光。

    小时候,我视角里的爸爸是一个忙碌、理性而严肃的人。

    作为医生,他很少有彻底放松的一天。就如影视剧对医生的标签化描绘一样,爸爸的生活就是被医院事务占据的。

    从家里座机电话到后来的小灵通、手机……变化的是通信设备,不变的是爸爸的工作节奏。自小家里就不会有绝对安静的完整时段,似乎每天都会有若干个骤然响起的电话,爸爸就会匆匆出门去医院加班。

    这一切,我早已习惯。

    不用去医院做手术的闲暇时光,爸爸并不会用来休闲娱乐,而是泡在老家图书馆、书店、家里书房,读书学习,或者埋头做科研。我感觉,对爸爸来说,阅读大部头书籍、写论文、做研究,完全不是什么需要费劲啃的硬骨头、不是枯燥的煎熬,而是莫大的快乐和享受。

    让我印象极深的是,中学时小区住宅楼每家都在一楼有个独立小车库。其他家都是发挥了这个空间的本质功能,爸爸竟然直接把小车库改造成了他的科研实验室,在里面忙活一整夜,还颇具创新思维地琢磨如何更好地改进、发明一些更好用的器械。

    爸爸搞科研沉浸其中时,妈妈怎么打电话催他上楼吃饭都没回应,妈妈只好气鼓鼓地去车库把他拽回家。

    我时常调侃爸爸,他这个人不仅是工作上的“卷王”,还是一个“科学狂人”,这气质就仿佛是美剧《生活大爆炸》里的谢耳朵一样,醉心于科学的美妙,一开口就是我这样“废柴”感到抓狂的高深知识:明明爸爸说的每个字我都认识,但是合在一起就是听不懂。

    如果我在学校遇到什么困惑,爸爸也不会和其他家长一样温柔、感性地安慰我,而是铺展开他的逻辑思维给我一通儿分析。因此,我很习惯爸爸那种“只讲理性,不讲感情”的高冷状态。

    不过,随着我上学、工作,接触到越来越多形形色色的人,了解到每个人都是丰富的“多面体”。我开始以全新的视角看待爸爸,渐渐发现爸爸还有很多我没有真正了解过的内心世界,他的生活也不是只有一个“跑道”。曾经,我早早用一些标签和印象“定义”了他,而未曾以开放态度去“解锁”他的更多面。

    比如,有一年大学暑假我回家,爸妈正在忙着准备给新房装修。晚餐桌上,爸爸说要和我商量他的一些设计想法,比如希望房间呈现出古典美,客厅和阳台要有自然气息,他希望住在家里能有古诗词中山水田园间的诗意。

    我很惊讶:“老爹,原来你不是只工作和搞科研啊,你还这么有情调呢!”爸爸假装生气地哼了一声:“你以前就是对我有偏见!”

    还有一次,他和妈妈去旅游,妈妈微信发我很多张旅途照片。每张人像取景和构图都相当到位,人和美景融合得无比自然。我一度以为是同行的其他阿姨帮妈妈拍的,妈妈说:“你不敢信吧,都是你老爹拍的。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他现在研究起了摄影,还向专业人士请教呢!”我很惊喜:“这可太不容易了,原来老爹还有这么好的审美。”

    前两年爸妈一起休假来北京看我。大清早爸爸就拉着妈妈出门了,至晚方归。我问他们去哪儿了,爸爸得意洋洋地说了一条个人精心设计的路线:一早去潘家园打卡,然后去书店看书,再去几家博物馆逛了逛,晚上去后海欣赏两岸灯影……

    爸爸说,他来北京前就做了相当全面的“文化旅行攻略”,一边走还一边给妈妈讲解。当他兴高采烈地分享这一切的时候,我看到的不再是一个高冷严肃、只讲理性的爸爸,而是一个热情积极、满心浪漫的“生活梦想家”。

    意识到这些,我很庆幸,对爸爸了解了更多,也改变了以往的刻板印象。爸爸的人生不只有工作一个跑道,他充满热爱和好奇心,爱生活,爱家人,爱探索这个还有很多精彩的世界。

    一个朋友和我说:“虽然我们有自己的成长,但是潜意识里会照着爸妈的经验判断、思考自己的生活方向。我们都是会始终学习爸妈身上发光点的人。”

    的确如此,对爸爸印象的“颠覆”,让我看见了不一样的他,也看到了理想的生活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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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父亲提出“高考后要和我聊一聊”

周冀

    当父亲提出“高考后要和我聊一聊”,我如临大敌,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次“剑拔弩张”的场面。


    前不久,作家王欣在微博上发文感叹,母亲竟能熟练运用各种互联网工具独自规划出游。这条微博的评论区内,网友纷纷晒出自己的“惊喜父母”——有人70岁独自游泰国、有人自学中阮成为老年乐队首席、有人从省吃俭用到及时享受……

    和学姐聊起她休学期间的经历,她说:“最大的收获之一,是发现母亲竟然也爱听摇滚乐。”父亲节临近,我仔细回忆与父亲的过往,好像没法儿在他身上找出这样的惊喜,但相似的“反转”却有迹可循。

    小时候,父亲永远是拒绝迁就我的一方,在某些方面有自己“顽固”的原则。举例来说,高三以前,除非身体抱恙,他每周必须拉着我打一次羽毛球,我屡次抗议未果。后来,我习惯了小事上默认他的决定,避免争执。但整个中学时期,因为自己的未来规划与父亲期待的并不一致,还是下意识把父亲当成“假想敌”,认定高考之后必有一场“恶战”。所以,当父亲提出“高考后要和我聊一聊”,我如临大敌,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次“剑拔弩张”的场面。

    那天,父亲拿上他裹着棕色皮套的笔记本,喊我去阳台的藤椅坐坐,还罕见地泡了两杯茶。他习惯直来直去,不看重所谓的“仪式感”,与人协商决议常是随处一坐,高效解决,这一系列“兴师动众”的筹备工作让我隐约感到了这场谈话的特殊性。

    4个小时的长谈由高中以来贯穿于我们所有交谈的问题开启:“还是想学写作相关的专业吗?”我再次给出肯定的答案,父亲却一反常态地不再强调如此的风险,反而对我说:“这问题我反复问你,是不希望你将来为自己草率地作选择后悔。但写作你喜欢了十几年,这已证明你足够坚定。”这一轻描淡写又重于千金的应允让我预先筹划的“反击”霎时失去了意义。我正愣神儿,父亲利落地从笔记本中撕下三页,递到我手里,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后来谈话涉及的种种话题,和我生活中与之对应的细节。

    在“坚持锻炼”的话题旁,父亲完整列下了我18年来尝试过的所有运动和每项运动的坚持时间,我瞥到时心中暗暗吃惊。自初中寄宿始,我每周回家的日子不过一两天。年纪稍长后,更醉心外面的世界,与家人不似小时候的亲密无间,只在面对重大决定时才与他们沟通商讨。很多零碎的细节,我自己也记不清了,更记不清楚父亲是在何时何地得知、记录下这些琐事。

    那次长谈让我在父亲身上看见了此前从未发觉的包容与细腻。这种反差像偶然漏出的光,借由它,我开始重塑父亲的身影。过去,成见让我将他困在“监护人”“独裁者”的形象中,认定他只想按照自己心意编织子女的人生。可仔细回忆,高二我提出独自外出旅行,常娇惯我的母亲犹豫不决,反倒是父亲,选择信任我的自理能力,坦然放手。

    前段日子听的播客中提到,被困在时间中的“留守父母”,面临着跟不上时代思潮的困境,而子女需要成为他们的一座桥梁。可某种程度上,回到小家的生态里,我们很多人又何尝不是“留守子女”?当我们走进更大的世界,对小家的关心愈来愈少,本应随时间更迭的记忆出现一个个断口;又或者,因为始终“留守”在自己的偏见里,盲视父母与偏见不符的行为,在心理为他们搭建片面的形象。

    发现“惊喜父母”的时刻,断口被光呈显、填补,偏见被击碎。但这种反转、顿悟式的体验也带给我们省思——伴随它们而来的可以是惊喜,也可能是遗憾。正如电影《晒后假日》中,已为人父母的苏菲回忆起童年与父亲的那次土耳其之旅,终于明白父亲当年复杂苦涩的心境,却为时已晚。

    无论是父母还是孩子,在对方身上看到出乎意料的一面时,若感到的是惊喜,便还是幸运的。我们也不应只让这惊喜成为刹那的火花,更应以此为契机,思考我们过往在亲子关系中是否有怠惰疏忽,重建或促进亲子间的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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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爸有点“潮”

李丹萍

    父亲不觉得毕业了立刻就要工作,Gap Year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将自己限制在框架之内,愿意拥抱并接纳一切。


    我的老爸并不古板,甚至还有点“潮”。这一发现始于半年前,当时电视剧中正播放着一场飞盘竞技。本着不让父母脱离当代流行的原则,我自觉担起了科普的大任。

    “这是最近年轻人中最受欢迎的运动,你知道它叫什么吗?”正当我要开口解密时,老爸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这不是飞盘吗?

    无数个问号在我的脑海中飘过:“他怎么知道的?这运动不是刚流行吗?平时没见他玩过啊?” 科普瞬间变成了被科普,原来飞盘在老爸上大学时便曾风靡一时,找不到绿地,随便挑个宽阔的空地,甚至在宿舍大厅大家就能玩上半天。正手投掷、反手投掷、颠倒盘……飞盘的各种技巧,他更是信手拈来。

    从未碰过飞盘的我,在老爸的面前,仿佛一只在雷门前被打的鼓,在大圣旁边舞枪弄棒的猴子。不过,对于这种“丢脸”时刻,我早已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神功,毕竟老爸比我还了解潮流的情况,在生活中并不少见。

    每当电视上出现老歌新唱的节目,老爸总能精准哼唱,虽然词是记不全了;实力派老歌手时隔多年重新露面,他也能一眼认出,说出代表作和演唱风格,而后不免跟一句:“我年轻时他可火了!”

    家中有很多老爸早年的笔记本,里面的内容大致分为两类。一类颇有些现在流行的手帐的意味:里面贴着几十张1990年亚运会吉祥物熊猫盼盼造型各异的画像,它们或跳水、或举重、或射击……不同的花卉装饰其间,旁边是一些科普知识或短文。以上所有并非手绘或手写,而是老爸从当年的报纸上剪下,重新拼接而成,混搭中透着有序。

    另一类里面不过是一些他手写的散文或诗歌,但如果细读,你会惊讶于字里行间文字之精巧,用句之优美。当年还在上小学的我,深深震撼,对老爸的崇拜之情油然而生。每当我和他聊起这些文字,他总是毫不客气地收下我的仰慕,添油加醋地吹嘘自己的才气,然后不可避免地教育我要好好学习语文。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年,直到上了初中,我读到了舒婷的《致橡树》,意外地发现里面的句子和我爸的笔记一模一样。我恍然大悟,那些笔记哪是他创作的呀,明明就是好词好句摘抄本啊!

    我试图从老爸的回忆和行为中拼凑出他年轻时的样子:爱运动,爱唱歌,也爱文学,留过微长发,穿过酷皮衣,虽然不会乐器但曾拿吉他摆拍……在他正值青春的20世纪八九十年代,正是文学摇滚的黄金期,老爸几乎没错过任何一个热潮,并走在了时尚与流行的前沿。

    老爸紧紧抓住了从前的“潮”,而对于现在的潮流,他也并不落伍。生活体验类综艺和各大晚会,他是忠实观众;导师转椅选人、嘉宾犀利点评演员演技等是他的最爱。不仅如此,他还玩微博、看网络小说、打网游,熟练掌握一切似乎年轻群体才喜欢的东西。最近,我去看了演唱会,从未体验过此类演出的老爸,已经开始将其纳入关注名单,等待喜欢的歌手官宣。

    在思想上,老爸也前卫非常。他不会因为我染五颜六色的头发、穿吊带、化浓妆,说我不务正业,甚至会帮我耐心挑选款式;他也不会觉得毕业了立刻就要工作,Gap Year在他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于有些人来说无法接受的事,在老爸的眼中,不过就是一个正常的选项。

    有时我会跟他说,你的思想很潮!他总会说:“什么潮不潮的,人生不就是要多体验吗?”

    可能对于老爸来说,他真的不“潮”。他不过是不将自己限制在框架之内,拥抱并接纳一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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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当面难开口”,就找个媒介

逐犀

    他在忙着工作,我在忙着长大,我们就像是一对“平行线”父子。


    在母亲生日的那天早上,父亲发给我一张他俩的微信聊天截图。图中父亲写道:“56年前的今天,一个将陪伴我一生的人出生了。爱让我们走到一起,爱让我们走向永远。生日快乐!”在这段话下面紧接着发出的是生日蛋糕和玫瑰花束的照片。看完这张饱含浓浓深情的聊天截图,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老爸他又“进步”了。

    “传统中国式父亲”这个标签贴在父亲身上是再合适不过的。沉稳沉默、严肃严格,这是从我儿时起便对他产生的根深蒂固的印象。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的形象是无声的,表情是单一的,若是将他出现在我视野里的画面串联起来,大概会是一部无聊的默片。自然,我们也很少交流,彼此不知晓对方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他在忙着工作,我在忙着长大,我们就像是一对“平行线”父子。

    虽如此,在“长大”的过程中,我还是默认了这样的父子关系。只是在我们的“相对无言”中,还有一些东西也随之“缺席”了。在学生时代,我总会认为自己无法达到父亲对我的要求,因为我很少能够听到来自他的认可或鼓励。记忆深刻的是某天下午,我带着全年级第一的期末考试成绩和难以抑制的喜悦回到家中,等不及父亲下班回来,拨通了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得到的却只是父亲语气平静的“不错”两个字。失落感扑面而来,却也在意料之中。那是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父亲的“肯定”,也是我最后一次主动向父亲汇报成绩。

    不再“汇报”的除了成绩,也有我所有的情绪。那时我坚信,我的所有喜怒哀乐都不会引起父亲内心的任何波澜。在他面前,我会小心地掩盖情绪,简洁而准确地回答父亲对我的问话,也许还会多加一分小心。父亲甚至掩盖得“更好”,在他那张严肃的脸上,我辨不清他对我的态度,从他说话的声音中,我听不出他情绪的起伏。父子两人都颇有默契地约束着情感和表达,在一次又一次没有眼神交流的对话里,我终于长大,他也慢慢变老。

    “父亲真的关心我吗?”“我是不是一个好儿子?”诸如此类的自我怀疑也渐渐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而变得无足轻重。从完成学业到参加工作,我按部就班地迈出人生的每一步,生活平凡却也充实,过得安好而知足。与父亲还是会偶尔简短而“约束”地交谈,也从未期待过彼此任何情感上的流露,但对于我们来说,如此便是最自然、熟悉、舒适的相处状态。

    这种状态被打破是从父亲学会使用微信开始的。智能手机和微信都是我教会他用的,最初只是因为觉得他会在之后的工作中用到。我盯着手机耐心地讲解每一步该如何操作,父亲则盯着手机沉默而认真地听。他学得很快,上手之后再也没有问过我任何问题。我象征性地加上了父亲的微信,却并没有期待在这个对话框里出现任何内容,直到有一天我在这个对话框里收到一条消息:“儿子,忙着吗?吃饭了吗?注意休息。”

    “还好,吃了。”这是我当时的回复,也是这条回复改变了我和父亲过去20几年的交流方式。父亲会时常通过微信问候我,关心我的生活和工作,甚至是诉说他日常的所思所想、分享他为人处世的经验。他从不发语音,大段大段的书面文字发送过来,像一封封书信,塞满了对话框。这些是他想对我说的话吗?他过去也曾想对我说吗?在困惑中我难以适从,却感到莫名的惊喜。

    父亲的“鸡汤”发得越来越频繁,甚至已形成了发送规律:每周六的早上会收到“周末愉快”系列,每周一的早上会收到“新的一周,快乐”系列。内容的“画风”大概就是“心在哪里,行动就在哪里;行动在哪里,希望就在哪里”“人生风雨路,看开即是花絮,看淡就是云烟”“做人如山,望万物而容万物;做人似水,能进退而知进退”之类的。据我所知,这些内容还会被父亲不定期群发给亲朋好友,他的表达欲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鸡汤”虽“毒”,但规律会让人养成习惯。在每周六和周一的早上,这些“不用回复”的消息会准时出现在对话框里,而那些“专属”的问候和谈心也会偶尔不期而至,让人踏实且心安。终于有一天,父亲向我“请教”了照片和表情包的发送方式,于是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如今,父亲已掌握了微信的各种社交功能并可以熟练运用。那个我以为会一直“荒芜”的父子对话框也已经被文字、图片、表情包、视频和链接所填满。在这块巴掌大的屏幕上,盛开着父亲的“创作之花”,袒露着父亲的情感表达,也安放着父亲想对我说的心里话。母亲曾“偷偷”地告诉我:“你爸看见你回复他,很开心,说要多写点。”我想,如果“当面难开口”,那就找个媒介,写吧,我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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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江湖中人”有颗细腻的心

白简简

    那天下着江南最常见的蒙蒙细雨,头发已经花白但身材依旧保持良好的爸爸,在如雾一般的水汽中,突然让我看到了细嗅蔷薇的画面。


    在我的童年记忆和道听途说中,爸爸是一个“江湖中人”。据我妈口述,当年隔壁邻居家进了小偷,被发现后,我爸抄起武器,也许是厨房的菜刀,也许是阳台的棍子,和邻居追出去了两里地,最后邻居跑不动了说算了吧,我爸甚为遗憾。

    类似的故事我听过很多,足以拼凑出一幅江南小城热血青年的叱咤图景。然而,“江湖中人”的人生经历流入那个平静如水的小城,就显得波澜不惊,平平无奇。他虽然不爱念书,但还是高中顺利毕业了;他虽然想当兵去打仗,但还是听家里安排进了工厂;他人生一大梦想是开拖拉机,但还是开起了轿车;我想他是希望有个儿子能跟随他继续闯荡江湖的,但我是个从小不爱运动的阿囡……20多年后,他拥有了一只英武的黑色小狗,他简直视若己出——这是后话。

    就像《流浪地球2》中的那个女孩有一段两分钟的数字人生,我记忆中也有一段可以反复迭代的童年。那是小城最中心的位置,两条主干道的十字交会处,在20世纪90年代初,仍是一个铺着碎石的大操场。它也许有别的正式名字,但人们都喊它“大操场”,简单明了。这儿早已没有了各种集会,于是成为户外运动的好地方,比如,放风筝。

    关于此事的一种记忆是,爸爸每年都兴致勃勃地带我来大操场放风筝,一放就是一下午,我很开心;另一种则是,爸爸每年都带我看他放风筝,全场最嗨的就是他,经常风筝越飞越高,高到我都看不见了,爸爸就索性剪了绳子给它自由。我的童年拥有过很多个风筝,无一例外都随风而去。

    我一直觉得我妈是个文艺女青年,爱看书爱看电影,教我写作文监督我弹琵琶,而我爸的主职是带我瞎玩。小学的一个暑假,妈妈给我在少年宫报了书法班,学费都交了,上了两堂课后,只记得那年夏天好热,西瓜好甜,午觉好香,我说我不想去上课了,我爸说他也不想送我——一拍即合。这直接导致我现在的一手字仍停留在小学水平。

    本以为“江湖中人”会表里如一地从冲动的青年变成中年,然后我长大,他老去,风采依旧。但有一件事,让我认识到了爸爸的另一面。

    那是小学六年级,我的青春期即将到来。在20世纪和21世纪相交的年代,女孩的青春期隐秘而不可言说。学校开设了生理卫生课,却是男生女生分开上,老师播放了科普视频,再多就语焉不详。总之,谁也没放在心上,我也照旧理着短发、穿着运动服,爬高就低。

    一个下午,我去新华书店,让我爸跟着,毕竟他是名副其实的金主爸爸。我想买一套《还珠格格》小说,我爸递过来一套《成长的烦恼》。我很不高兴,我压根儿没烦恼,但金主爸爸坚持给我买了这套书——青春期性教育丛书——这是我过了好几天无聊翻阅后才发现的。

    从初中到高中,这套书我不知道翻了多少遍,从生理到心理,答疑解惑。20多年前,小城的新华书店以教辅为主,名著为辅,天知道我爸是怎么找到的。后来,我离家北上念大学,来到一个更大的花花世界,我爸就更操心了。当年那个目送风筝远去的青年,其实内心是恋恋不舍的吧。一个“江湖中人”,原来有颗如此细腻的心。

    最近,爸爸在老家宅基地建房,我作为小股东和全场学历最高者,拥有审美方向的最终决定权。众所周知,农村自建房总是丑得各有千秋,我在千里之外,很担忧前方的爸爸被带跑偏。让我惊讶的是,他再次显示出了惊人的细致度和宽容度,一切出奇顺利。

    我说喜欢大落地窗,他给我开了个2.4米高的大窗户;经过别人家的窗户,他觉得好看且经我批准后,就记录下布局、尺寸和比例,在几十种方案中反复比对挑选。我说要白墙黑瓦,他找了多种外墙漆供选择;趁我回家时,全家去现场挑地砖和墙砖,我坚持要黯淡无光的柔光砖,称这是当下流行,且不要过门石要全屋通铺,他虽然没太明白这好看在哪里,但还是信了我……

    还记得那只英武的小狗吗?它在今年清明节后不久以13岁高龄去世。小狗的一切衣食住行,包括发型,曾经都是我爸一手打理,小狗也因此拥有全小区最时尚的尾巴。小狗去世后,我爸开车载上它和它所有的玩具和零食,在一条小溪边的竹林里,安葬了它,并用几块石头堆了一个小标记。

    今年五一假期,我回家了,爸爸带我来到那条小溪边,去看望小狗。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饼干和糖果,又在路边摘了一束白色的小野花。那天下着江南最常见的蒙蒙细雨,头发已经花白但身材依旧保持良好的爸爸,在如雾一般的水汽中,突然让我看到了细嗅蔷薇的画面。


责任编辑:郭韶明,邹艳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