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陈沁涵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18日，日本西部鹿儿岛县，日本自卫队两栖快速部署旅成员参加日美联合军事演习。视觉中国 资料图
近年来，日本大举强化防卫力，防卫预算已经连续10年增长。去年底，日本政府在内阁会议上通过了修改后的《国家安全保障战略》、《国家防卫战略》、《防卫力整备计划》三份安全保障文件，其中不少内容存在争议，也被外界批评是“尝试突破和平宪法的束缚，包藏着重走军事扩张老路的野心”。
而事实上，日本谋求自身军力突破的野心和尝试正在被自卫队内长期存在的积弊所困扰——人员缺口，而造成这一问题的因素又是多重的，除了现实待遇因素外还包含官兵性骚扰问题等。有日媒称之为“悄无声息的危机”。
日本政府近日公开“防卫力强化有识者会议”内容，谈及人员问题。自卫队前统合幕僚长折木良一指出，“人力是作战能力的关键要素。”随着日本少子化加剧，预计未来自卫队招募人员将更加困难，应高效活用现有人力，例如在网络、太空等新领域灵活吸纳民间人员，或者更有系统地利用自卫队退休人员。
根据日本防卫省的数据，海陆空自卫队的整体招募目标为247154人，截至2022年3月底，实际出勤的自卫官为230754人，缺口超过1.6万人。自2014年以来，自卫队应征人数一直低于计划招录人数，这期间日本政府采取了各种措施来增加对潜在新兵的吸引力，包括基于流行文化的广告宣传、改善新兵的生活条件、加薪、增加对自卫官配偶的支援等，但收效并不显著，申请人数逐年减少。
同时，日本自卫队内部多次被曝骚扰丑闻，国内形象连遭打击，也引发民间不满情绪。尤其是去年，前自卫官五之井里奈实名举报自己在服役期间遭受性骚扰，防卫省为此对自卫队全体实施“特别防卫监察”。
《日本时报》援引专家观点称，日本需要将国防预算中的相当大一部分用于招募和留住人才。
“现实问题”成主要困扰
在战后很长一段时间，和平宪法植根于日本社会，自卫队的地位受到质疑。不过，随着自卫队在灾害救援中的作用越发显现，不少日本国民改变了看法，尤其是在经历过东日本大地震和福岛核事故后，自卫队逐渐得到认同。
据《日经新闻》报道，2022年11月民调显示，自卫队最受期待的角色是灾难应对，绝大多数日本人对自卫队持积极态度。然而即便如此，这也难以转化为年轻人应征的动力。不仅是正式自卫官招募困难，主要负责救灾和紧急情况的预备役人员数量也严重不足，定员4.8万人，而实际人数仅有七成。
不像韩国、新加坡等受益于国家征兵制度，也不像美国那样推崇服兵役的现代传统，日本自卫队招募年轻人不易，尤其是18至26岁人口不断减少，大学升学率和就业率提高的背景下，自卫官在薪酬、福利、工作环境方面的竞争力下降。
曾担任美国国防部日本事务主任的布拉德福德（John Bradford）告诉日媒，虽然日本自卫官是国家公务员，但其收入低于其他发达国家的军人，在住房、伙食和娱乐设施方面的差距则更加明显。
日本防卫省网站公开了不同级别、年龄段的自卫官平均薪水，其中高中毕业生、高等职业学校或短期大学毕业生、大学毕业生及硕士毕业生所能应征的自卫官级别不同，收入也存在差异。例如自卫官候补生年收入约为204万日元（约合人民币10.6万元），而大学毕业生进入自卫队之初，平均年收入约为36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18.7万元），到40岁时将增加到600万日元。根据工种和级别，还有各种津贴。
不过，对于当代年轻人来说，收入显然不是考虑前途走向的唯一因素。曾通过兵库县陆上自卫队考试并成为自卫官候补生的悠木（化名）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他在2019年高中毕业后进入陆自训练，不满一年就中途退出并重新考大学。悠木坦言，“高中时对未来没有规划，也没有考上大学，于是决定加入自卫队，但后来意识到一些现实问题。”
悠木介绍，入队后接受了3个月的前期教育，包括格斗、射击、耐力跑等项目，对体力的要求不低，之后还参与了一系列防灾训练，学习使用专业设备。“撑下来了大多数训练，很辛苦，但收入不错，队员之间感情也很好，因为都是刚成年的年轻人，聊天的时候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考虑到自卫官的工作环境，名牌大学毕业才有更大机会晋升高层，退役后还要找工作，想到这里更想去企业做一个上班族。”
“考入大学后，几位高中时代的后辈曾向我询问过加入自卫队的事情。有人谈到，看到社交平台上流传的内部视频，担心遭遇教官的‘过激训导’（言语欺凌或殴打）。还有人意识到安保形势恶化，进入自卫队可能会有上战场的风险。”悠木说，这或许是近两年自卫队招募遇到的难题。
“隐蔽”的骚扰问题
“自卫队需要从一个强调成员同质性的传统组织，发展成为一个能够以灵活的方式整合多样化人力资源的组织。”日本防卫省2022年发布的防卫白皮书中写道。
为积极征兵，从2018年开始，日本自卫官招募年龄上限由26岁上调至32岁，随后放宽了最低身高等要求。2020年，自卫官的薪水上调，政府拨款改善自卫队伙食和住宿条件，另外还推行自卫官再就业计划和高等教育财政支援。
值得一提的是，防卫白皮书中提到，自卫队正在积极招募女性。目前，女性占自卫队总人数的8.3%，约1.9万人。日本政府有意在2033年度，把女性自卫官的比率提高到12%。今年的国防预算中包含专门款项，用于翻新女性自卫官的工作和居住设施，并能在紧急情况下提供托儿服务，还在推进反骚扰措施。
然而，自卫队内部频发的性骚扰事件令女性望而却步。曾在福岛县郡山军营服役的五之井里奈称其在陆上自卫队受到性骚扰，1月30日对政府和5名自卫队前成员提起民事诉讼，要求赔偿750万日元。去年6月，五之井在网络上实名控诉自卫队成员性骚扰，防卫省调查后证实她的说法并道歉，5名涉事成员被免职。
“自卫队员是一个很棒的职业，我想创造一个让女性可以安心工作的环境。”五之井里奈1月30日在记者会上说，提起诉讼是为了防止性伤害事件再次发生。防卫相滨田靖一当天表示，计划制定严厉措施，以建立一个对骚扰行为零容忍的组织环境。
实际上五之井事件仅是冰山一角，自卫队内部一系列骚扰问题屡见不鲜。防卫省去年9月开始针对自卫队展开为期2个半月的特别防卫监察，共收到1414起骚扰被害举报，其中八成与职权骚扰有关，也有逾百件性骚扰受害举报，甚至还有关于孕产妇骚扰事件。其中有许多被害者曾举报骚扰问题，但未得到回应和解决。
《京都新闻》社论称，像自卫队这样自上而下的等级制组织容易发生骚扰，而且具有隐蔽性。除针对女性的性骚扰之外，还有对男性的性暴力、霸凌等行径不容忽视，受害者自杀的案例层出不穷。不应将其视为个人问题，而应重新审视组织的运行机制。
精通网络人员成为短板
上述积弊导致日本国防人力短缺问题很难在短时间内解决，且其中还牵涉组织内部的监察、管理和改革。日本自卫队为实现其军事能力上的野心和突破，迫切需要高科技人员的加入，而事实上现实人员需求难以满足，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在精通网络人员上的短板。
去年年底，日本修订的新版安保三文件中明确提出，将整备“主动网络防御体制”，将网络响应能力提高到与主要国家相当或更高的水平。日本政府曾强调，针对政府机构和关键基础设施的网络攻击对国家安全和人民生命构成严重威胁，需要加强防范措施。而且有分析人士指出，西方发达国家正在从保护先进技术和促进技术军用两个方面建立和加强合作体系，日本要想参与这样一个多国合作体系，必须强化网络安全。
据《读卖新闻》报道，日本自卫队参与网络防御工作的人员约890人，包括去年3月成立的“网络防卫队”540人和陆海空自卫队各自的专业人员。从2023年度开始的五年时间里，以“网络防卫队”为核心的网络防御人员规模计划扩大至4000人。
国际信息系统安全认证联盟（ISC）²去年10月公布的一项调查显示，日本的网络人力资源缺口约56000人，涵盖公共领域和私营企业。鉴于严峻形势，日本防卫大学今年起决定开设新课程，以培养能适应网络战的人才。同时，陆上自卫队通信学校将改编为“陆自系统通信和网络学校”，新增网络教育部负责领导工作。
日本政府综合科技创新委员会委员上山隆大在会上说，过去30年，网络安全相关研究开发方面，只有中国和美国脱颖而出，其次是以色列和印度，而日本的相关研发几乎没有。“即使我们想在网络安全方面做出努力，日本没有任何人力资源，也没有核心业务实体，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担忧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