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余冰玥
布洛芬片是“坐着”飞机从柳州来到北京的。和它一起到的,还有20盒连花清瘟胶囊,60个N95口罩,以及2瓶100片装的对乙酰氨基酚片。为了应对北京的这波疫情,唐晓芸托朋友从柳州“人肉”背来这些药物。在朋友28寸的行李箱里,这些药品占了差不多1/4的位置。
在北京,这批药的旅程才刚刚开始。朋友到北京的那天晚上,唐晓芸在位于朝阳区的家中点了羊蝎子火锅的外卖迎接她。但那顿饭唐晓芸几乎没怎么吃,她在晚饭期间拨打了十几个电话,吃一会儿就有人敲门。闪送骑手在门口来来去去,取走了一个又一个装着药的小包裹,送到等待着的朋友们手中。当天晚上,唐晓芸寄了近10单同城快送,没有收过一分钱。
类似的场景,在当前药物、运力紧张的北京并不少见。有人用一瓶1000片装的对乙酰氨基酚片,几乎帮了全小区求助的人,其中有拄着拐的老太太、怀孕十周的孕妇、独自在家的七十岁老人。
唐晓芸的药,在随后的几天里也陆续出现在很多人家里。有的是久未联系的老同学,有的是同小区邻居,有的是仅加过微信没有说过话的好友。唐晓芸一一询问对方的需求,整盒的药不够了,就把100片装的对乙酰氨基酚片拆开,按需要的剂量用锡纸包好,配上手写的用药说明,“一瓶药瞬间变成了十瓶”。
这批药的漂流,开始于12月8日。就在前一天,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刚发布《关于进一步优化落实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措施的通知》的“新十条”。唐晓芸发现,周围陆续有朋友“阳”了,但自己却没有准备药。线上线下药物购买紧张,得知家乡的朋友张入鉴即将从柳州到北京出差一个月,唐晓芸在深夜11点给她打电话,列了个药品清单:“连花清瘟6盒以上,越多越好,20盒以内都可以收,给家人和朋友。”
12月9日的柳州,疫情尚处于平稳阶段,但感冒药和退烧药已供应紧张。10盒布洛芬和60个N95口罩是跑了5个药店才买齐的。连花清瘟的购买难度则大很多,连跑了6个药店都断货了。最后,他们从一位相熟的小药店老板那里找到了药。~
北京的疫情形势日益严峻。直到去机场的前夕,张入鉴的丈夫还在劝她退票:工作不是特别紧急的话,要不缓缓再去?药可以寄过去。张入鉴一点也没有犹豫:“工作是可以缓,但答应好的药得带过去,快递很慢,大家还在等着。”
航班抵达前,有8个朋友就联系唐晓芸提前预订了药物,田方(化名)是其中之一。12月9日,家有老人小孩的田方已从网上下单了一批药。她乐观地预计,情况变严重时,药差不多也到了。
但病毒并不会按计划到来。田方69岁的父亲最早感染,9日晚上开始高热,而家里没有退烧药。
情况紧急,田方只好找邻居求助。一个邻居提供了两人份的药品,从治疗发烧、咳嗽到嗓子疼一应俱全。邻居也感染了,他找了一个塑料袋把药物装进去,喷上酒精消毒,从3楼的窗口扔给楼下等待着的田方。
那些天,网购药品的配送时间却在每天推迟。田方形容,那种感觉仿佛被人推上了战场,却发现带的枪里没有子弹。不能一直依靠邻居补给,12月10日,田方联系唐晓芸,预定了第二天晚上即将乘飞机抵达的药。
刘亭(化名)也在12月9日向唐晓芸预定了药物。预定后的当天,合住的室友接来了一位共同朋友。朋友已经出现症状,家有两个孩子,一个上小学二年级,一个还在幼儿园小班。朋友问刘亭,可不可以在刘亭家借住。
当时的北京,方舱转运需要排队,社区工作人员自己都“阳”了。刘亭犹豫了10分钟,人的自我保护本能让她想拒绝。但一想到朋友的两个孩子,就不忍心拒绝。她心想,成年人再怎么样都有抵抗力,扛过去就好了,便对朋友说:“你来吧,大不了一起阳。”
但对病毒的担忧还是时刻萦绕着刘亭。当天晚上,她去家附近的湖边跑步,那是她人生第一次在冬天夜跑,“因为疫情离我太近了,需要临时运动”。
朋友来后不久,刘亭的室友便感染了,两人都发烧到39度,刘亭给大家做饭、送水。14日,两位朋友退烧好转,刘亭下班后回到家,发现恢复体力的两人戴着口罩在厨房准备晚饭。见到刘亭回来,她们齐刷刷回头:“想吃点什么?”刘亭觉得,在那一刻看到了爱的回流。
北漂的孤独则会把缺药的焦虑感放大。29岁的燕翔回忆,自己最焦虑的时刻是在“双十二”上午,刚搬来一周的合租室友告诉她自己“阳”了。此前,燕翔办公室同事检测出阳性,她还不太担心,“觉得只要做好防护问题不大”。但在出租屋里,无法和室友完全隔离,她没有退烧药,无路可逃。
家里没有抗原检测试剂盒,燕翔时刻关注自身状态——时不时咽口水感受喉咙疼不疼,摸额头看有没有发热。一到晚上,燕翔时常觉得自己忽冷忽热,头晕胸闷嗓子干,又怀疑是不是被子盖厚了。她每天掰着指头数室友到了第几天,“第三天毒性最强,第四天就会好一点”。
12日下午,燕翔看到了唐晓芸发的“柳州天使送药”朋友圈。尽管加微信后几乎和唐晓芸零交流,燕翔还是试着在底下评论区问:“姐姐还有多的布洛芬吗?够两天的量就行。”
唐晓芸第一时间回复了燕翔,并在第二天给她快递了10颗对乙酰氨基酚片。燕翔想转去药钱和快递费,唐晓芸没要,“疫情当前,抱团取暖吧”。
最后,这箱来自柳州的药,被按需拆分成小包“漂入”近20个家庭。刘亭家和唐晓芸距离较近,得知刘亭家中还有两个病号,唐晓芸在12日开车把药送了过去,把药挂在门把上。田方则在11日晚就收到了唐晓芸闪送过来的药。当天晚上12点,她和先生开始发烧,药立刻派上了用场。田方觉得这是一场及时雨,“在你无助的时候,还有朋友能帮助到你”。
善意也有另一种反馈可能。在厦门出差的楚楚(化名)向唐晓芸预定了药物,但北京的一位朋友发烧缺药,楚楚便请唐晓芸将自己定的2盒药直接闪送给发烧的朋友。朋友问:“可不可以让她给我们10盒?”楚楚气笑了:“她不是药贩子,只是刚好有机缘能买到一些药。她朋友从柳州‘打飞的’把药义务送到北京,她好意分享,你还好意思要10盒?”
但更多人选择把爱传递下去。唐晓芸答应邮寄药物后,燕翔把同事留给她的6颗布洛芬给了另一位已出现症状的朋友。一家人基本康复,网购的药也陆续到货,田方决定把它们转给更需要的人。
送完药的第二天一早,张入鉴接到家中的紧急消息,从北京飞去了新疆。抵达后不久,张入鉴就开始发烧。唐晓芸过意不去,“你来北京只送了一趟药,还让你感染了”。张入鉴安慰她:“没关系,无非就是阳了。能帮助到大家,真挺好的。”
柳州的疫情形势也在变严峻。12月14日,住在柳州老家的父母告诉唐晓芸,现在柳州也买不到药了。唐晓芸立刻匀出一些药寄回柳州。17日,唐晓芸的父亲开始发烧,药物正好寄到。
14日那天,唐晓芸也开始发烧,她在朋友圈发vlog,分享“阳”后的感受及注意事项。朋友们在群里开玩笑,这算“为爱发烧”。知道或者不知道她送药经历的朋友,都来关心她:你感觉还好吗?你的药还够吗?你缺什么告诉我,我来帮你找。
唐晓芸每分一袋药,就会在信纸上画一个笑脸,并写上“祝早日康复”。“在社会困难面前,我们不是一个人苦苦支撑,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支持。一切都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