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者马春叶:一边帮助乡亲,一边为父亲求救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  2022-04-22作者:张均斌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张均斌

4月5日一大早,马雪连一边骑着电动车往村民家赶,一边打嗝,“几分钟打一次”。

他得了食道癌,吃东西像“受刑”,肿瘤堵在食道,异物感越来越强烈,他担心,发展到后期,连水也咽不下。

可村里很多事等着他“咽下去”。上海市金山区南陆村已经封闭管理月余了。64岁的马雪连是村里一名生产队队长,队里有90多户村民,老人多,有的不会使用微信,很多事情依旧需要跑动。

比如组织村民做一次核酸,马雪连就要在村里跑三次——做之前通知一遍,过程中发现有村民没来的,再去通知一遍,最后做完发现还少人的,就再跑一遍。

那天早上,村里到了一批连花清瘟胶囊要求派发给村民,马雪连8点就挨家挨户分发去了。他空着肚子,吃一点儿就吐,时不时干呕。

不能再等了,他必须化疗,女儿马春叶非常着急。

(一)

马春叶是心疼父亲,顺手做的志愿者。

3月初,马春叶一家回村里看望父母,后来就留在村里做了志愿者。他们一家分工明确:马春叶此前做过脑动脉瘤的手术,体能不好,就负责一些统计物资、协助抗原检测的工作;丈夫在医疗行业工作,对医药熟悉,负责帮村民买药;身体最健朗的母亲则化身“大白”,组织村民做核酸。

“一开始我们觉得做志愿者好玩”,马春叶说,她从小就和父亲关系好,父亲坚强、正直,热心村里的事,村民信任父亲是靠父亲常年跑出来的,做志愿者能让她有机会靠近父亲,帮帮他。

然而,4月5日那天,父亲“倒下”了。马春叶一边继续做志愿工作,一边为父亲求助。

马雪连本该在4月初去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定期化疗。4月1日,马春叶联系了父亲的主治医生,医生建议5号之后再来。由于疫情影响,上海3月27日宣布以黄浦江为界,分区域轮流封控,进行核酸筛查。按当时的安排,中山医院所在的浦西地区将在4月5日3时解封。

但4月5日,她没等来解封的通知,父亲的病情陡然加重。

她又给中山医院的主治医生打电话,医生也无奈,告诉她因为封控原因医院无法收治,让11号左右再联系。马春叶决定在辖区内换家医院化疗。

那时,金山区内规模较大的医院都已成为新冠肺炎治疗定点医院,暂停了门诊等服务,只有复旦大学附属金山医院还在接诊。医院表示可以安排收治,但马雪连化疗所需的3种主要药物中,医院只有两种,缺少的那种需要家属自己想办法。

按着药盒上标注的生产厂商,她在网上找到了电话,可是总部电话无人接听,上海分部接听电话的是个保安。保安很不耐烦地回复:疫情期间,联系不到负责人,你们不要打我电话,我是没办法帮到你们的。

马春叶很生气,强行忍住了脾气,做了几次深呼吸,她还得回复群里村民的问题,怕自己语气不善。

常年在土地上耕种的农民,对生活的细节计算得很仔细,他们关心每一种蔬菜的价格,也关心猪肉不同部位的品质。这些都需要马春叶详细解答,她开始纠结:要不不做志愿者了,先安心帮父亲找药?

(二)

4月6日早上6点刚过,马春叶就醒了。

简单洗漱、吃过早饭,马春叶穿上防护服就出了门。这一天,村委会安排志愿者帮忙村民测抗原,很多村民不会使用抗原试剂盒,她得上门。等马春叶忙完一圈回到家就已经11点多了。

穿防护服闷了一上午,她浑身是汗,坐下休息没多久,电话就响了起来。朋友告诉她,复旦大学附属金山医院住院部有医护人员感染,整个住院部将封闭,病人要求全部出院或者转院。

马春叶心里堵得慌,有一刹那甚至喘不过气,“就像溺水的人”。她不想让父亲担心,没有告诉他医院的消息,自己默默地继续找药,联系其他医院。

村里的事务很忙,那天下午,到了一批防疫物资,还有团购的蔬菜和肉,马春叶和其他志愿者分了分,又挨家挨户给村民送了过去。

做了志愿者,她愈发理解父亲。分发物资时,有老人质问她为什么没有自己子女的一份,是不是被截留了?事实上,防疫物资只发给村里的常住村民,“他们人都不在村里,怎么能占一份呢?”马春叶耐着性子解释,可确实有时候也会感到不快,“大家都在志愿做事,怎么还会有人这么小心眼”。

父亲安慰她:“百姓百姓就是百种性格,有百种立场,要互相理解。”

马雪连能感受到女儿的焦躁,总是安抚她,打嗝时也尽量避开女儿,声音轻一些,说自己能撑得住。

实际上,马春叶知道父亲特别害怕。

(三)

4月7日,马雪连的状态已经明显不好,精神萎靡,一个人坐着发呆,不和家人说话,吃饭的时候,他坐得离大家远远的,闻不得吃饭的油腻味道。

马春叶也埋怨他,这次身体反应这么大可能和工作太累有关系。但父亲总让她不要瞎联想。

在村委会帮助下,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金山分院答应收治马雪连,但医院同样缺药,还缺注射用的无损伤针。

肿瘤患者由于需要长期输液治疗,医生往往会在其静脉血管内放入一个“植入式静脉输液管”,为患者提供长期的静脉血管通道。搭配无损伤针使用,就能减少穿刺次数、减轻患者痛苦。

马春叶打听到复旦大学附属金山医院有无损伤针,就让丈夫帮村里买药的同时也沟通下买针的事。

这一天,村里安排了抗原检测,她早上帮村民做完抗原,就又忙着帮父亲找药了。

(四)

4月8日,南陆村的抗原检测时间提前到了6点半左右。越来越多的村民学会了使用试剂盒,这大大减轻了马春叶她们的工作量,从原来的近4个小时缩减了一半。但是,她还是没能帮父亲找到药。

那天早上,父亲小声地问了一句:“万一(食道)都梗阻了怎么办?都塞住了怎么办?”

马春叶鼻头一酸,背过了身,“不会的,马上就能买到药的。”

她不敢面对父亲,也不敢哭,每次觉得自己难以面对的时候,她就躲到自己房间,去找心理老师的帮助。

事实上,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实在配不到药的话,“就用副作用很大的药,先保住命”,她嘱咐丈夫一定要配到无损伤针,“至少针头还能帮父亲减少血管的负载伤害”。

那段时间,她觉得自己被桩桩件件的事拉扯,“像条绷紧了的橡皮筋”。

15岁的女儿感受到母亲的痛苦,就找马春叶谈心。女儿说:你得承认这部分感情,因为你爱你爸爸,所以他碰到不好的事情你当然会伤心和无助,如果割舍掉这些情感,那你就心会空掉一块。你要处理好这部分情绪。

马春叶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可以悲伤,要坚强。

(五)

当马春叶忙着给父亲找“救命药”,数次想放弃做志愿者的时候,一群送药的志愿者正在路上。

沈亚峰和近60名同事从3月28日起就开始志愿送药了。他是国药控股上海医院管理总部党委书记。

随着上海疫情的发展,多家医院的互联网医药订单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积压,正常时候,药品的配送本该由顺丰等社会物流完成,但当时物流人员越来越少。沈亚峰预计形势可能会进一步严峻,就召集志愿送药小队,因为风险大,让大家自愿报名。他包下了一家快捷酒店当做员工临时办公和吃住的地方,做闭环管理。

40岁的卢皓报了名,家人都支持他,疫情发生后,他们一家都在小区里做志愿者。出门前,8岁的儿子给了他一个拥抱。2020年,武汉封城,整个城市生病了,很多志愿者冲在一线,现在上海生病了,也得有人站出来,“我要做儿子心目中的英雄”。

后来,上海封控管理后,送药的社会物流彻底停摆,大量订单积压在医院里和物流仓库内,很多慢性病患者都面临“断药”的风险,这支送药小队的重要性愈发凸显。

4月8日,送药小队接到了马春叶的订单,当晚他们做了第二天配送线路的优化,沈亚峰分到30多个订单配送任务。4月9日一早,他从仓库取了药,就出发了。

同一个早上,马春叶帮助村民做完抗原检测后,又分发了一批团购物资。中午,她等到了送药的车。

村里的路大多封了,只留下了一条通往村委会的主路。说是主路,其实就是条比一辆私家车稍宽些的小路,弯弯绕绕,有些地方需要从两户居民房子中间穿过,村民建房没经过统一规划,大多不规则。

马春叶自己出门时有时候都会走错路,她担心送药小队找不到地方,两边一直在电话沟通。沈亚峰的车绕了好大一圈,终于在村民的指点下找到了约定地。

看到送药车辆到达时,马春叶先迎了上去,后来又急急往回跑,送药的“大白”很奇怪,就在原地等,她跑回家,让母亲挖点地里的新鲜竹笋给送药的人,以示感谢。沈亚峰最后还是谢绝了。

马春叶发现这些送药“大白”也是志愿者。她发朋友圈:平时做志愿者,这次真的受益于志愿者……

她感慨,疫情下,他们在帮助互不相识的人,互不相识的人也在帮助他们。

她找到了药,丈夫也找到了针。复旦大学附属金山医院肿瘤科也没有了无损伤针,丈夫几番求助“病人现在很急需化疗,能不能帮帮忙”,问诊台的一名护士一个个科室去问,一连帮忙跑了数个科室,才寻出了一枚针头,“这本不是她的职责”。

4月9日,父亲终于如愿住进了医院化疗,母亲留院照护。

送父亲去医院后,马春叶又回村忙了,下午南陆村要进行核酸检测,还要继续组织村民团购,晚上要在村里巡逻看村民有没有聚集。

不过,这一天当大白,她安心了。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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