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边关,这里有兵初长成

中国青年报  |  2022-02-24作者:李国涛 李学文 刘星呈

4名新兵向雪山敬礼,致敬牺牲在边关的官兵。王圣尧/摄

元宵佳节,皓月当空。在西藏山南军分区岗拉哨所,深夜2点,新兵马振武手持钢枪,目不转睛地盯着四周的风吹草动,半小时不到,他的面罩上已经泛起冰碴。皎洁月光下,哨所门口“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八个鲜红大字清晰可见。

如今,马振武已经能独立执行岗哨任务。岗拉哨所海拔4820米,是目前山南军分区最高的驻兵点,这里全年风雪肆虐。上哨是马振武主动申请的,他想用征服岗拉来证明自己。新训初期,他一度让班长骨干挠头,跑3公里总是拖后腿,队列训练痼癖动作难以纠正……

来到哨所后,驻地突降大雪,雪后放晴,马振武便和战友们在雪野里摸爬滚打练得热火朝天,他分明感觉强烈的紫外线从雪地反射到脸上,有一种灼烧痛感,一天下来,他就黑了许多。

像马振武一样,山南军分区去年入伍的新战士,逐渐在雪域边关崭露头角,如同一群雏鹰顶风冒雪、振翅高飞。

“蓝天白云、雪山经幡、羚羊牦牛……”这是某边防团新兵刘天佑入伍之前对西藏的印象。然而,到了拉萨贡嘎机场,一下飞机,刘天佑眼前一片荒芜。在重庆新训的时候,虽到处是高楼大厦但也不乏绿色的生机。从繁华都市突然走进不毛之地,尽管有心理准备,刘天佑仍然觉得猝不及防。他赶紧套上大衣,高原反应随之而来,头晕、胸闷、气喘……这时他才体会到“高寒缺氧”四个字的分量。

横在机场和团部之间有3座海拔5000多米的雪山,车队驶过巴热拉山口,刘天佑看见雪花飘舞,激动得要拍视频留念,可刚摇下车窗,他就被一阵裹着雪渣的寒风挡了回去,顿时兴奋劲儿全无。

刘天佑的班长杨程告诉他,连队驻训地更美,在那里,每天都置身云端之上,俯瞰千山云卷云舒……刘天佑听得如痴如醉。汽车一路颠簸,刘天佑到达了班长所说的人间仙境,放眼望去,确实是景美如画,战友们还为驻地取了一个诗意的名字——碎云坡。

在尽情享受美景的同时,刘天佑的烦恼也随之而来。“儿子,你究竟在哪里?”“怎么这几天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刘天佑的母亲与儿子“失联”了。

她们不知道的是,一场暴风雪来袭,积雪覆盖通信基站,碎云坡与世隔绝,直到雪后天晴,才盼来信号。

“我挺好的,不用担心。”报喜不报忧,是刘天佑到部队学会的技能之一。他不敢确定父母能不能理解,他和战友还处于“原始社会”,住的是帐篷,取暖主要靠烧煤。最重要的是,连他都不清楚自己的具体位置。

实在敷衍不下去,刘天佑便借用连队中士孙腾飞的话,对父母说,“我在云儿飘过的地方。”父母很快明白了儿子的用意,“我的佑儿长大了。”

提及参军到西藏的动机,贵州籍新兵张峰开门见山,“受烈士陈祥榕的影响。”“陈祥榕比自己还小一岁,他能在边境冲突中为营救战友英勇战斗壮烈牺牲,我也要像他那样,在祖国需要的时候、战友危难的时刻挺身而出……”

张峰在部队还找到了另一座精神高地。在营部附近,烈士古怒长眠于雪山峡谷间。“2005年7月的一次巡逻中,副班长古怒为救战友,头部被飞石砸中英勇牺牲,年仅19岁……”下连第一课,聆听班长讲述英烈的故事后,张峰眼里满含热泪。

和张峰一样,新兵邹玉坤高原初体验也进行了一场精神洗礼。参观团史馆时,邹玉坤不时驻足凝望:边境自卫反击战中战士张映鑫奋不顾身用双腿堵住敌人的射孔,英雄团长高明诚连续14个小时翻山越岭勘察边防情况不幸殉职……

“苦地方也是建功立业的好地方。”邹玉坤进一步坚定戍边为国信念。只是,西藏的美,需要他和他的战友们慢慢体会。

新兵下连不久,某边防团一连连长张旭升找到2003年出生的新兵成焱阳谈心了解情况,当问及兴趣爱好时,成焱阳脱口而出——追番,不知其意的张旭升有些发蒙,成焱阳当场解释,他才知道追番原来就是追剧,这让他深刻体会到代沟的含义。2006年入伍的张旭升,军龄与成焱阳的年龄相当。

无名湖哨所指导员洛桑次珠同样遭遇尴尬,一次他与新战士田恒拉家常,没说几句田恒却“无厘头”地抹起眼泪,弄得洛桑指导员措手不及,一番询问,才知道是田恒想家了。身为00后的田恒在许多老兵眼里就是没有长大的小孩儿。“想家是情理之中,但落泪实在是意料之外。”洛桑次珠说。

该军分区某团一连新兵吴蒙坤之前有一个令其他战友羡慕的身份——某购物平台的带货主播,每个月收入不菲。吴蒙坤来自浙江台州,从小衣食无忧,做事只需考虑是否喜欢。和张峰一样,吴蒙坤也在陈祥榕英雄事迹的感召下参军入伍的。

这些00后战士并不认可别人给他们贴上的“自我、散漫、脆弱”等标签,吴蒙坤从节约入手。入伍前,他是个十足的“月光族”,用他的话说“挣得多花得也多”。在班长的引导下,他改掉了“剁手”的坏习惯,去年“双12”,他一分钱没花。与之形成反差的是,他把大部分津贴都转给了父母,只留下日用品的必要开销。吴蒙坤的变化,班长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你们现在幸福多了,吃得好住得也好。”班长一句“讲事实”的话语,新兵李智听出了弦外之音,暗示包括自己在内的戍边新一代吃苦意识淡化了。

 “行动胜于雄辩。”李智说。去年年底,连队组织拉练,行至一半,李智的右脚脚踝不慎扭伤,左脚也被磨出3个血泡,战友想要帮他分担负重,却被他摆手拒绝。当他一瘸一拐返回连队时,班长不由得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这个00后不一般!”“当时我脑海中也曾闪过放弃的念头,但穿上军装就只能选择坚持。”李智事后说。

和李智一样,新兵郭正山也不喜欢被贴上00后的标签,但他没有正面反驳,“既然是00后,那我就从零开始。”体格微胖的他四肢力量偏弱,器械一直是短板,可他骨子里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俯卧撑别人做100个,我就做300个!战友跑3公里,我就跑5公里!”

郭正山相信“行胜于言”。下连满月,他便成功登上连队“龙虎榜”。

日挺布边防连新兵张金和入伍就自带荣誉光环。去年9月,张金和披红戴花时刻,张家一家三代从军的事迹就被邻里乡亲传为佳话,张金和也被称为“别人家的孩子”。

张金和的祖父张学慈1948年参军入伍,后来服役于东海舰队。1955年,张学慈受命参加一江山岛战役,战斗中他英勇顽强、不幸负伤;1987年,张金和的父亲张玉辉也穿上军装,服役于原总装备部某部。

受爷爷和父亲的影响,读书时张金和便埋下了参军报国的种子。去年当他道出当兵的意愿时,家里人果断摁下“赞成键”。可得知宝贝儿子要去西藏边防时,张金和的母亲王桂燕脸色由晴转阴,“西藏山高路远、寒冷缺氧,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哪里舍得你受那份罪?”可张金和态度坚决,母亲拗不过只得点头同意。张金和不想躺在祖父和父亲的功劳簿上睡大觉。

下连半个月,张金和便跟随背运物资小分队登上连队所属的拉丁拉哨所,短暂的哨所体验让他印象深刻,在那里,他第一次体会到了“风不带刃也锋利”。拉丁拉,在藏语里意为“山口风大的地方”,拉丁拉哨所也被称为“风中哨所”,“哨所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

站在哨楼前,感受寒风割面,张金和顿时萌生出守哨念头,下山后他第一时间找到指导员索朗多杰提出申请。只可惜哨所满员,张金和的愿望只好暂时搁浅。

调查了解,像张金和那样“满门忠勇”的不少。老虎嘴边防连新战士韩奥杰的爷爷参加过1956年国庆阅兵,而他的父亲韩记昌曾在空军地勤部队服役。

刚下连时,韩奥杰把学习追赶的对象定为只比自己早半年入伍的战友苏文文、扎西登珠、白玛顿珠。凭借过硬的军事素质,3人脱颖而出加入“魔鬼”集训队,有望今年为国出征参加国际军事比武。他们的教员正是两次出征“厄尔布鲁士之环”国际军事比武,取得5个单项第一、9个单项第二,两次荣立二等功的侦察班班长次罗布。

“当然,次罗布班长是我的偶像,但成功需要一步一步脚踏实地,一口吃不成大胖子。”韩奥杰解释说,他把自己的军旅目标拆分为一个个小目标,每完成一个,他都会在自己的目标清单上打钩。

西藏山南军分区无名湖哨所海拔4520米,巡逻路终点是还要往上攀爬的4746高地。第一次巡逻,新战士杨瑞豪兴奋的心情战胜了强烈的高原反应。

站在雪山之巅,望着对面山头,杨瑞豪有感而发:“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中国。”

在巡逻目的地,杨瑞豪特意捡拾了一块石头揣进口袋里,班长郭冯问他:“这遍地的石头,不是什么稀罕之物,捡来干什么?”“我想拼成一块国旗石,今后留给自己的孩子。”“可一块不够啊?”“那我就多来几次!”杨瑞豪话语坚定。

显然,杨瑞豪并不满足于一次巡逻,他是彻底爱上了这片雪域边关。

李国涛 李学文 刘星呈 来源:中国青年报

责任编辑:赵飞鹏,郑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