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藏龙》《大明宫词》《橘子红了》《红楼梦》……这些几成一代人记忆的影视剧,在视觉上铺陈出独特的审美风格。它们背后有一个共同名字:叶锦添。
而对于叶锦添而言,影视只是他艺术世界中的一部分。北京冬奥会正在冰雪中火热进行,当中国体育健儿登上领奖台,他们所穿的领奖服,也出自叶锦添的设计。
近日,在接受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专访时,叶锦添说,国潮是一股潮流,如果真正热爱传统文化,不妨去触碰“原典”,“也许暂时没有实际功能,但这其中有真正的中国气质”。
奥运会是一个美学表达的空间
上世纪80年代,叶锦添刚从大学毕业,就成为电影《英雄本色》的执行美术。起点不可谓不高,但电影一拍完,少年就跑去欧洲游历。然而,越了解欧洲,他越觉得“必须要拍出自己的语言,不要一直跟着西方的语言走”。于是,叶锦添开始研究有关中国的传统美学,后来的后来,就有了我们今天所知的“新东方主义”美学。
其实,叶锦添和中国奥运也有着深厚渊源:2004年,他为雅典奥运会闭幕式上“中国八分钟”设计了包括服装和舞美的整体视觉;2021年,东京奥运会,他为中国代表团设计了“符合中国人气韵和身体结构”的领奖服。
接到设计中国代表团领奖服的邀请后,叶锦添一直在想,“领奖服应该是什么样子”。为此,他做了很多研究,包括观察此前历届奥运会的领奖服都长什么样——他发现了一个共同规律:奥运精神。“在一个平等公正的环境中去竞争,体现在服装上,会比较中性,但也要有民族特色”。
叶锦添为领奖服设计了传统服饰元素的圆立领和一字扣;衣身上有三条红线,中间的一条象征中轴线,加上旁边的两条,形成了一个“中”字,三条线形成一个“气流”,代表了中国的一种形而上的美感。叶锦添透露,看上去简约的领奖服其实使用了先进面料,在裁剪上也符合大多数中国人的身形,“毕竟我也不知道这件衣服最后是谁穿”。
以“新东方主义”美学理念享誉世界的叶锦添,认为奥运会也是一个美学表达的空间。“运动场有一些像希腊的圆形剧场,很多人可以聚在一起,剧场中央的表演者和四周的观众,都可以交流。”
“艺术家”只是标签,所有事情都比标签有趣
头顶奥斯卡“最佳艺术指导”等各式各样的光环,叶锦添都觉得只是“标签”而已,“我不希望被‘艺术家’这样的头衔所定义。我喜欢去了解很多人,了解‘人本身’这件事情就有很长的路要走,所有事情都远比被标签所定义更有趣”。
2021年,叶锦添带来了根据张爱玲同名小说改编的舞台剧《倾城之恋》,这是他第一次担任舞台剧的总导演,这和他过去的经历很不一样。“以前作为美术指导和服装设计,很多东西要按照导演的要求做。这次轮到自己来作决定,便需要有强大的‘企图心’和表达自己的欲望。”
《倾城之恋》在北京首演结束后,叶锦添脚踩电动平衡车出场,绕场一周向观众致意。从电影到舞台、雕塑,再到导演,叶锦添一直在尝试新领域,“我的艺术创作很大程度上源于我对世界充满着的强烈好奇心”。
上学时的叶锦添,就觉得自己和其他同学不太一样,“想法经常飞到天上去”。在西风流行的香港,他一直在找寻传统中国元素,包括“看了很多梅兰芳、京剧的资料”。渐渐地,他发现,世界对中国的东西好像不太理解,甚至当时的中国人自己也不太理解,“我们在国际上是被描述的,而缺失了我们自我表达的部分”。
提出“新东方主义”,是区别于“东方主义”。东方主义,是西方对东方的描绘,而新东方主义,是东方的主动发言。
用成体系的视觉语言,把中国的美表现出来——在担任《卧虎藏龙》美术设计时,叶锦添已在遵循这样的理念。影片的美术设计用城墙、竹林、灰瓦等元素营造出简约古典的氛围,清淡素雅,传递出如诗如画的中国气质。
《胭脂扣》浓丽的欲望纠结,《卧虎藏龙》氤氲的古典文人气韵,《大明宫词》浸润的流美绮幻与脆弱伤感……大众熟悉的叶锦添,大都来源于屏幕上的演绎。为了呈现一个更完整的自己,叶锦添写了很多书,新书《无时序的世界——叶锦添的美学笔记》就回望了自己数十年的创作之路。
关于诗意,叶锦添说:“诗意有可能是人在文化中真正存在的最珍贵的东西,因为它不能以时间、以空间的现实来衡量。它是超越某种世俗的价值,是真正存在过的形而上的美感,它永远都超越事实的意义存在着,更真实地反映着人的价值。”
想感受传统文化的强大力量,要去触碰“原典”
聊到这里,似乎叶锦添总是想把人带回古代,但他话锋一转,说自己做了很多指向未来的、前卫的东西。“我的新东方主义其实是无限地发展各种可能。”他要做的,不是复制传统,也不是后现代的解构,而是“重建中国视野中的世界观与自我”。
“在月光清冷的照射下,沉沉地划下了水边的倒影,那里好像在向我诉说着什么,却没有声音,没有内容,它只是浮游在那里,若不注意它,它就不存在,静静地看着它的流动,从一丝丝的反映中,感觉它确切地存在着……”叶锦添的这段描述,很“叶锦添”,但并没有确切的时间。
“精神DNA”,是叶锦添近年来不断阐释的一个概念。他想在消费与技术异化的现代社会中,重新找寻时间、记忆、关系以及真正重要的精神。
如今,年轻人追逐“国风”、踏浪“国潮”,叶锦添觉得这是一件“文化自觉”的好事。但他也清醒地提出,这在目前只是一个潮流,很多人并没有真正深化到热爱传统文化本身。“真正的热爱,不是把旗袍穿在身上就算了,而是要去了解它,然后创造它。而创造是很难的,既要熟悉古典,又要掌握当下。”
在叶锦添看来,古典是非常深邃的,真正触碰它,才会感受到它的强大力量。而要“真正触碰”,最好的方式是去触碰“原典”——听古代的音乐、看古代的绘画、读古代的诗词歌赋……
“我的兴趣是重新去感受这个东西的出处在哪里,怎么样可以找到这个源头,并把它确立起来,成为一个新的起点。”叶锦添说,“也许会有人比较功能主义,觉得这些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的确,在日常生活中,也许没有什么用。但我们是中国人,从这些东西里能体验到真正的中国气质。”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蒋肖斌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