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头士:归来》:天鹅之歌,快乐大于悲伤

澎湃新闻  |  2021-10-20作者:钱恋水

1969年刚开始的时候,披头士(The Beatles)正在为一场电视直播演出焦头烂额。他们只有不到三个礼拜的时间来创作一张新专辑,还得排练到可以上电视直播的程度。同样困扰他们的是演出地点。利比亚古代圆形剧场遗址?或者更绝,邀请几百位粉丝和他们一起登船,在为期两周的远洋航行中做最后的彩排。他们幻想地中海上的日出时刻。“上帝的花招”,前几天还沉闷不语的约翰·列侬对这个想法很有兴趣,保罗·麦卡特尼也投这趟冒险之旅一票。乔治·哈里森对这个主意不感冒,他不想和一群陌生人强制捆绑在一艘船上渡海,而且“这样太贵,简直丧失理智”。

其它候选地点包括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泰特美术馆、机场、孤儿院、议会大厦。最后他们彼此妥协,达成共识:放弃电视直播,把这次新专辑的创作、录制和现场拍成一部电影。同时,把录音棚搬到他们苹果公司的地下室。1月30日,一个礼拜四,“披头四”加上美国键盘手/歌手比利·普里斯顿(Billy Preston),就在苹果公司所在大楼的顶层演了一场。没人猜到这是披头士的天鹅之歌。

八十分钟的《随他去吧》(Let It Be)同名纪录片拍下这支乐队的分崩离析。电影于1970年5月上映。上映前一个月,麦卡特尼宣布乐队解散,为这部电影永远地打上告别的烙印。《随他去吧》(Let It Be)是披头士的第12张,也为未散伙前的最后一张录音室专辑。当年,纪录片留下未被剪进电影里的50小时素材及100多个小时的音频。专辑发布50周年纪念时,《指环王》系列导演彼得·杰克逊(Peter Jackson)受苹果公司之托接手这批素材。他的任务是从中再剪出一部影片,名字叫《回归》(Get Back)。六小时的《回归》将于11月25、26、27三天在迪士尼+播放。

预告片显示,这将是一部在一起的快乐大于离散悲伤的披头士电影,比《随他去吧》蕴藏更细微、复杂的人情涌动。披头士四子最后一次聚在一起,筹划一次没能实现的演唱会,完成一场预料之外的演唱会。以事后的眼光来看,1968-69年的确是披头士最后的时光。他们对越来越多的事情产生分歧:演出地点;哈里森逐渐增长的自信和随之而来的不满情绪;小野洋子介入乐队核心事务,等等。但是不能否认,他们仍然处在创作力的巅峰,能够在压力中生产出好音乐,在一起时仍有不少早年般的快乐时光。

和电影一起出版的还有一套六碟装CD,以及一部大开本精装图书,内容提炼自海量素材中他们的对话。私密,有趣,我们可以指望影片和文字记录至少有这些特质。脑洞大开,讨论创作和处境,对分手有敏锐预感,当然了,因为他们是披头士。

有一段是这样的,乔治·哈里森拿来一首未完成的情歌。他写了几个月,一直卡在这首歌(《Something》)的第二行:

哈里森:“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吸引我。”

列侬:“每次最先跳出来的是什么?写这个就好。‘像一颗花菜一样吸引我……’,这样去捕捉,直到你找到那个准确的词。”

哈里森:“但我已经苦思冥想了六个月。”

列侬:“你没试过15个人跟你一起想。”

列侬开始哼唱:“她的身体律动里有一种,把‘吸引’(attract)改成‘抓住’(grab)。抓住我就像南方的乡村酒吧。”

他们的谈话塞满创作过程,内容广泛——音乐,他们在利物浦和汉堡的历史,午饭吃什么(哈里森的最爱之一是“又大又新鲜的完整蘑菇”),那些无穷无尽的宿醉。他们聊前晚的电视节目,从科幻剧到政治新闻。他们几百次地提到别的音乐人的名字:弗利伍麦克合唱团(Fleetwood Mac)、弗兰克·辛那屈(Frank Sinatra)、鲍勃·迪伦(Bob Dylan)、阿瑞莎·弗兰克林(Aretha Franklin)……

讨论继续。“抓住我,就像猴子抓住树。”

他们一起唱:“她的身体律动里有一种魔力/我别无他法,只能想她”。

哈里森唱:“像一颗石榴般吸引我。”

他们一起唱:“吸引我,像花岗岩吸引飞蛾。”

哈里森:“石榴。”

列侬:“花菜。”

他们把分开的前景摊在了桌上。经常在乔治·哈里森离开房间后,剩下的三人开始讨论乐队解散的前景。约翰·列侬真的考虑过请艾瑞克·克莱普顿(Eric Clapton)接替哈里森的位置。

日渐进入乐队核心的小野洋子也是他们绕不过的话题。藏在桌边的麦克风偷录到一段列侬、麦卡特尼和小野洋子的午餐对话。

列侬:“我不准备撒谎。我会为了她牺牲你。她会跟着我到任何地方。”

麦卡特尼:“乔治在哪儿?”

列侬:“鬼知道他在哪。”

小野洋子:“你很容易能把乔治叫回来,你知道这一点。”

列侬:“不,没那么容易,这是个正在化脓的伤口。昨天我们让伤口更深,而且没给他任何绷带。”

麦卡特尼:“我只是觉得他会回来的。”

列侬:“真的吗?”

麦卡特尼:“如果他真的不回来,那就是我们的新问题了。”

列侬:“如果我们真的需要他——我其实不确定自己是否需要,但如果我们出于合约的考虑需要他,我还是可以跟他相处的,因为合约把我们绑在一起。”

1967年夏,当披头士倚赖的经纪人布莱恩·爱泼斯坦(Brian Epstein)突然死亡,实际上接替他角色的是保罗·麦卡特尼。这批素材显示,他是个还算宽容的“老板”,未对乐队事务表现出太强势的态度。麦卡特尼付出过努力,小心翼翼地想让这艘船再行驶一段时间。

他们认真讨论过小野洋子在乐队的位置。麦卡特尼试着不越界:“列侬是凡事全身心投入的人,或许洋子也是这样。你不可能阻止他每次开会都带上洋子,告诉他要理性行事。这毕竟是他的决定。我们谁都无权干涉。”这时他已经知道小野洋子将是“拆散”披头士的原因。“五十年后人们会这样认为,披头士解散是因为小野洋子。为啥?因为约翰·列侬老把这一位带来参加任何乐队事务。”

有时麦卡特尼也会流露出专断和蛮横的一面。“在我看来只有两条路。上次开会时我就是为了这个大为光火。我们要么完成这件事,要么就不要做。我需要一个决断,因为我实在没兴趣在这里浪费时间,而你们每个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心里早已有了答案。我是想做下去的。如果你们也想,挺好。但你们看着意志好像不太坚定,就跟在学校里似的。我们都毕业多久了……”

披头士分离在即。他们没能去成古代圆形剧场、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或泰特美术馆。但他们在苹果公司的楼顶大演了一场。他们频繁地眼神交流,看上去很快乐,像一群感情未破裂的老友,享受着音乐、彼此和此刻,还惊动了楼下的警察。两位警官上楼试图叫停演出,在纪录片里留下披头士浪漫反叛的最后一笔。

半个世纪后,我们将重新看见的当年情形,都凝固在他们那天演了两遍的一首歌里。具体说,是这句列侬加在麦卡特尼《I've Got a Feeling》里的话:“人人都有坏年景,人人都有好年景。”

责任编辑:李丹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