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山: 从博物馆出发抵达中国历史文化深处

齐鲁晚报  |  2021-10-16作者:曲鹏

“博物馆下午四点半”系列(《玉蝉之谜》《石鼓迷阵》《精绝古国》),李北山著,青岛出版社出版

博物馆如同一个奇妙之地,每件器物都会给孩子开启一个时空。探险小说“神秘美术馆”系列出版之后,文化学者李北山最新推出奇幻小说“博物馆下午四点半”系列,引领小读者从博物馆出发,循着中国的书法、绘画、青铜器、石刻等文物的线索,抵达中国历史文化的深处,感知艺术之美、文化之魅。之所以用孩子们喜欢的讲故事的形式传播传统文化,李北山表示,在多元文化背景下,让孩子感兴趣是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第一步,“这些故事不仅是关于成长,更是关于寻找——故事中的每个人都在寻找,寻找自己,寻找生命的意义和文化的真谛”。

写作似乎受到了

一种神秘的指引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神秘美术馆”系列和“博物馆下午四点半”系列,都是写给孩子看的“探险+奇幻”小说,为什么会想到以这种方式来讲中国传统文化?

李北山:我的写作似乎受到了一种神秘的指引。我很难说清楚内心的写作冲动来自哪里。当然,在生活中也有迹可循。传说牛津大学的教授托尔金(《魔戒》系列作者)和路易斯(《纳尼亚传奇》系列作者)创作奇幻故事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在茫茫书海中找不到自己偏爱的故事类型,要么没有,要么写得不好。没有好故事可读,这让他们很恼火,那就自己写一本吧。于是,他们决定亲自上场。我被这个故事深深地打动了——因为我也有类似的感觉,在儿子李乐天和李乐施的成长过程中,我陪伴他们读书,读绘本,读国内外优秀的儿童文学和科普读物,其中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儿童出版物尤多,但说教的传统依然强大,很多优秀的作家已经在探索不同的讲故事的方式。“如果是我,我会这样写……”我心里越来越多地生出这样的念头。正如托尔金所说:“你要一本符合自己格调并为自己所喜爱的书,最好的方式,就是自己上场,写一本这样的书。”从那时起,我心里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逐渐汇集成一种创作的冲动。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你笔下那些故事奇幻却并不是架空的,始终不离中国的传统,虚构的故事发生在那些真实的历史时空中,隐隐指向一个中国精神的内核,这是一种写作的策略吗?

李北山:这不是一种策略,如果说它是一种选择的话,那这种选择是自然发生的。因为传统文化就是我们的母体,同时也是文学创作最重要的母题。事实上,我的写作是建立在另外两个身份的基础之上的。我是两个孩子的爸爸,同时也是一名大学老师。我陪伴孩子的成长,努力做一个合格的爸爸,我一直在大学中讲授传统文化和艺术史课程,我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学者。我有一种切身的感受——我们参与到一个孩子的成长中,我们成就一个孩子,其实孩子也在改变我们、成就我们。如果说没有对孩子的陪伴经历,我觉得我不会去创作这样的小说。没有对传统文化及艺术的热爱,没有那些教学活动和学术研究,我也不会去创作这样的小说。三年多来,我相继出版了《宣纸上的中国》《手艺的终结》《中国风俗图志》(11卷)及《小天下·中华文明(艺术卷)》等著作,学术研究给了我很多有趣的素材,激发了我很多的灵感和奇思妙想,这些都是小说创作的基础。

消费名声和流量

这样的写作是可怕的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如今有越来越多专为成人写作的作家加入了儿童文学创作的行列,你如何看待这样的“转型”?

李北山:我觉得首先这是一件好事啊。我们给孩子的好的文学作品还是太少,参与到这个领域的人越多,才有可能创造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今天我们强调讲好中国故事,其中一个重要的部分,就是对于传统文化的传播。一方面,我用这些作品来探索一种讲故事的方式,另一方面,是这些故事讲给谁听。中国融入世界,不仅是我们的文化在国际上的传播,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对我们下一代的传播,他们是传统的继承者和发扬者。我们处在一个全球化的时代,文化交融成为常态。当你不引导孩子去接触、亲近我们的文化,那他自然就会去接触其他的文化——我们当然要吸收、融会不同文化中优秀的东西,但如果在这个文化的阵地中,我们自己的文化是弱势的,甚至缺失的,那么我们迟早会丢掉根本,丢掉我们最可宝贵的东西。

但也有一个问题,就是功利性驱使下的转型,一些人就是消费自己的名声和流量,觉得孩子的书好卖、好写,写不了文学类的就编知识类的,可能他自己并没有真正参与过,只是变现自己的名声。我觉得这种做法是挺可怕的。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你认为什么样的儿童文学是“好的儿童文学”?

李北山:我想作为一个文学作品,首先要讲一个好故事,这是最根本的。所以说,当我们去探讨什么是好作品的时候,那它一定能够讲一个好故事。好故事可以让人一遍一遍地去读——孩子读书的一个特点,就是喜欢一遍一遍地反复读。在我的小说出版的过程中,有时候编辑会提出一点疑惑,说可能在某些情节的设置中过于复杂,怕孩子理解不了。我说没问题,我写故事的原则,不是孩子能不能理解,而是孩子喜不喜欢。也就是说给孩子写东西,你不能完全去迁就孩子,而是要引导他,引导他去做深入的阅读、整体性的阅读,而不是浅阅读和碎片化的阅读。所以说,所谓好的儿童文学作品,一方面是读者的认可,另一方面是时间的认可。营销至上的理念造就了一些所谓的畅销书,其实这些书经受不住时间的考验,可能它现在卖得很火,但很快就会被淘汰掉。时间的认可是评价一个作品好坏的特别重要的标准。用时间来确证一部作品的时候,意味着我们一代又一代人都会热爱这部作品,这部作品的价值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少。它一定有一个深刻的普世的价值观在里边,它不仅仅讲了一个好故事,还传递了一种真正的文化价值。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儿童文学的审美本质与教育功用,孰重孰轻?

李北山:二者并不矛盾。一部作品的审美——或者说文学性是根本,文学性越强,那它的教育功能越大。我们往往把教育功能理解为知识获得,这是一种误解。其实我们在对孩子的教育当中,有时候太过重视知识的传授。你设想一下,孩子对于知识的习得,一定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每一个家长都想一下子把全世界的知识塞给孩子,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个天才。这是不现实的。与传授孩子知识、让孩子学习技能相比,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兴趣、亲近,是审美和想象力。这些其实就扎根在我们的文化当中,扎根在艺术当中,扎根在孩子们的天性当中。

培养审美的能力

它会陪伴你终生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现在的儿童艺术教育中,更多的是教“技术”,忽视了艺术的文化内涵、审美等方面的教育。这些被忽视的内容,对于一个人的成长,会有哪些影响?

李北山:在美育当中,孩子更多的是进行那些技巧性的训练,比如绘画、音乐,我觉得这个很重要,我们所谓的知行合一,就是在动手当中,在实践当中来对知识、对文化、对艺术进行学习。但不能仅仅局限于此。让孩子学会创作艺术的同时是让孩子学会欣赏艺术,这更重要。要知道,我们从小培养孩子各种艺术的创作能力、技巧,实际上只有极少数的孩子可能会成为艺术家,因为这需要天分。这种训练必不可少,它会反过来让孩子更好地去学会欣赏艺术。欣赏实际上涉及艺术本身的审美,以及文化的审美,就是艺术背后的文化内涵。我们中国的艺术更是这个样子,艺术就是中国文化的一种展现。所以说我们真正的目的是培养孩子审美的能力,不能有太功利性的目的。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你在大学里开设中国传统文化和艺术史课程,你认为艺术有什么作用?

李北山:我经常在课堂上跟我的学生讲,我讲的这些课和你们的那些专业课相比,可能是最无用的。因为似乎你的专业课可以帮你们胜任一份工作。但话说回来了,这些最无用的课,可能也是最有用的。你们在大学里选择一个专业,但有多少人毕业之后能从事这个专业的工作?即使从事这个专业的工作,有多少东西能够用上?我不是说学专业没有用,恰恰相反,我们学习的这个过程本身,实际上就是一个学习系统知识的过程,一种知识的训练,一种方法的训练。我给大家所讲的这门课,培养的是审美的能力,也就是说艺术对于每一个人来讲,它会陪伴你终生。我们每一个人早上起床,要梳洗打扮,要选择穿什么衣服,都是一种审美。艺术会让你看到各种美好的事物,文化会温暖你的生命,让你的生活充满色彩。

传统文化的学习

需要引导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你认为传统文化的学习,有没有所谓的“关键期”“敏感期”?

李北山:我们今天讲学习传统文化,但这种学习,和我们平时所说的学习一门功课的学习是两个概念,因为我觉得传统文化实际上是一门并不存在的课程,但它又无处不在,存在于我们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一言一行当中。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并不存在所谓的“关键期”“敏感期”,但存在一种引导。传统文化的内涵太丰富了,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段会接触不同类型的、不同层次的东西。孩子的求知欲特别强,那么这种引导就是通过阅读、诵读、接触、欣赏、实践等方式让孩子感兴趣。其中阅读大概是最重要的一种方式。这就要求我们拿出好的作品来,好的文学作品、好的电影作品、好的动画作品等等。如果你的作品不够好,那孩子一定是被其他更好的作品所吸引,这个时候就对我们传统文化造成了一种疏远。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学习传统文化,有哪些资源可以利用?

李北山:我们有着特别丰富的文化资源,比如读书,书籍是最好的、最庞大的一个资源,这当中有我们的文化、历史、艺术等等,几乎无所不包。再比如说旅行,中国的名山大川、名胜古迹都是特别好的资源。在这其中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博物馆。因为我们文化的遗存绝大部分都在博物馆当中。我们的历史就放在那里,那是可以触摸、感受到的历史。所以说,作为家长,我们应该更多地带孩子去这些地方。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双减”政策实施之后,各地的博物馆确实成为父母假期带娃的最佳选择。作为两个孩子的家长,你有什么好的逛展馆经验与读者分享?

李北山:这实际上涉及两个问题。第一个是陪伴的问题,家长能不能够、愿不愿意拿出更多的时间陪伴孩子,这是最根本的。第二个问题,仅陪伴还不够,你要去做功课。我有一个经历,大概在李乐天十二三岁的时候,我带他去三孔。到了这个年龄,我觉得有必要认真地去游一下三孔。我做了好多功课,本以为我可以给他讲解得很好,但是到了那里之后才发现,其实我做不到。我们花钱找一个专业的导游来做全程的讲解,我自己也收获特别大。为什么呢?因为导游是针对那里的每一样遗存、文物作为一个线索来讲述,他和我了解的这种文化知识体系是完全不同的。从那以后,但凡到一个文化古迹类的景点,我一定要找一个导游来讲解。他的讲解和我们所看到的那些实物,跟我自己所掌握的那些知识体系就能够结合在一起。在这个过程当中以及在参观完之后,我会和孩子针对很多细节去进行讨论,他的知识面也好,文化感知也好,就有了特别深广的延展。

责任编辑:李丹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