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远不是一个人,他是一种现象

扬子晚报网  |  2021-02-24作者:张楠

“审美的偏狭,是一种智力的缺陷。”“这是一个被物占据的世界,而我们的精神需求无处附着,只能投靠这样一个消费世界。”近日,有着作家、出版人等多重身份的许知远登上《吐槽大会》,凭借“有文化的吐槽”上了热搜。许知远综艺首秀带来的六分钟脱口秀里,“审美的偏狭是一种智力缺陷”“CP是一种未兑现的爱情”等金句在朋友圈刷屏。从罗翔、薛兆丰、刘擎圈粉,到许知远“有文化的吐槽”刷屏,知识分子拥抱大众娱乐发声,带来了什么?


上《吐槽大会》的许知远,先来划重点


这一季的《吐槽大会》为增加节目竞争性和可看性,引入趣味性赛制,但最吸引人之处,是在“流行文化盘点”的基调上,打破嘉宾的圈层壁垒,引入在流行文化舆论场里,发生过故事的人、有观点的人、想表达的人,站在节目中用脱口秀这同一套语言体系,实现彼此价值观的碰撞。

见惯了明星们在《吐槽大会》上“洗白”各种八卦,据说“鄙视”综艺的许知远的到来,带来了他对直播等流行文化的思考,也形象告诉观众,要想吐槽到位,还得多读书,不要人丑多作怪。

许知远有多重身份,他自嘲是“不靠谱”的作家,却花五年时间写完《青年变革者:梁启超》第一卷;做过多年的新闻记者,和曾经《经济观察报》辞职的同事一同创办了单向街书店,几经转型成了文艺青年心中的乌托邦代表。2016年由他主持的《十三邀》节目上线,因为其表现出对各类新生潮流事物的质疑,一度成为网友群嘲的对象。

顺便说一句,虽然和查拉图斯特拉亲如一家,但许知远并不是哲学、文学之类的专业出身,而是北大计算机系毕业。另外需要普及的是,许知远其实,是个拖鞋商人。他售卖的纯手工切割、打磨的黑色人字拖,售价298元,得名“十三拖”。许知远说,“人字拖是开放的象征,人字拖是一个意味深长的东西 ,它除了两条线之外什么也没有,它向整个世界开放,你可以感受到它的呼吸。”

除了人字拖,许知远的单向历卖得不错,他还上薇娅的直播间卖过这本日历。许知远曾在《十三邀》中采访了薇娅,礼尚往来,许知远也来到薇娅的直播间,进行了20分钟在线卖货。走进薇娅直播间的第一句话,许知远说的是,“我从来没用过淘宝。”


被吐槽的许知远:脸单纯难看

在这期节目中,顶着中年人油腻的脸,脸型越来越神似高晓松,许知远的颜值被金星吐槽,“许老师不是听不得吐槽脸难看,他就是单纯地脸难看。”中年人一头有些凌乱的卷发是他的标配,被马思纯说成“不洗头”;许知远卖298元的人字拖成了大家比吐槽的梗,薇娅说,“十三拖”和许知远《那些忧伤的年轻人》的图书套装,售价318元,只有7个发货,完全没有发货压力,许知远完全可以自己配送。李诞吐槽许知远这次之所以没有穿人字拖上节目,是因为“Winter is coming.”(《权力的游戏》台词)。

许知远“文化人吐槽”全解读

讲真,这些吐槽真没有许知远吐得狠,许知远完全是“文化人骂人不带脏字”。首先回答,这样一个文化人,“为什么会来这儿呢?许知远是《十三邀》是顺潮流,吐槽大会是“逆潮流”,“我两个都上一上,做个风险对冲。”后来归结为是帮李诞出了新书《候场》,应了李诞的盛情邀请。顺便也吐槽下李诞,《候场》封面上有面镜子,“就是让读者反省一下自己的文学趣味。”话锋一转,“开玩笑,其实李诞很有才华,但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受欢迎,主要是不理解,什么是受欢迎。”

接下来是“招骂体质”的综艺咖张大大,许知远说,在来之前节目组提醒他张大大很有可能会攻击自己的外貌,“我觉得没有关系,审美的偏狭,是一种智力的缺陷,我们不能怪他。”

“在我过去受过的教育中,过分谈论个人,是很不礼貌的事,所以我不喜欢谈论个人,但是张大大,不是个人。” 一个大喘气后,“他是一种现象,我们时代会有人因为被黑而走红。”他还说,《十三邀》如果采访张大大,他会问一个问题:如果亚里士多德走进柏拉图的房间,说出那句,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这个屋里,一共有几个人?

热情的网友解读说,由于第一次说脱口秀,许知远现场出现了失误。本来那个段子更棒。“亚里士多德走进柏拉图的房间,对他说,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请问这个屋里一共有几个人? 但是实际上原文是:亚里士多德走进柏拉图的房间,对他说,吾爱吾师,但吾更爱吾理(wuli)。请问这个wuli一共有几个人?”

对此,节目组表示“还真没看到他原稿是啥样的”,这是亚里士多德与老师柏拉图在哲学上的分歧:对老师的“理念论”进行了驳斥,提出了自己的形而上学。严肃的哲学话题,被许知远变成1+1的简单算数问题,令现场爆笑。


接下来,吐槽金星,许知远用的是鲁迅的文章。“金小姐,她有一种把全世界的事都变成家长里短的能力。我想,即使鲁迅上了她的节目,她也就是问问,在北平一个月挣多少钱呢,你的故居是租的还是买的,后来跟闰土还有联系吗。”他说,估计鲁迅听完,就想说两句话,“一句是脏话,另一句也是脏话。”

众所周知,闰土是鲁迅小说里的人物,这个梗来自鲁迅的《秋夜》:“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话说当然鲁迅在北平是赚钱的,许知远这一段意在吐槽《金星秀》的采访,关注明星的收入、不动产、明星隐私等,不够深度。毕竟,假如能跟鲁迅对话,你会这么问吗?


火力聚焦北大校友李雪琴,许知远说:“北大的毕业生去占领网红的高低,没什么不好,至少比清华的占领好吧?”顺便cue下高晓松。接下来,他吐槽李雪琴作为“追星锦鲤”,蹭吴亦凡热度出名。他也模仿“李雪琴体”:“李雪琴你好,我是许知远,你看着北大的门槛,多低。” 金句来了,他说李雪琴和王建国组的CP“雪国列车”,自己不知道CP是什么,后来觉得“CP跟期货差不多,是一种没有兑现的爱情。”

重火力来了,提到“雪国”,他只能想到川端康成的小说《雪国》。“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了下来。”重温《雪国》的开头,这样一部富有诗意的作品,爱情那么悲情,又那么美。这里,许知远在暗讽当下的人们,就知道炒CP,而不爱读书。许知远在《那些忧伤的年轻人》里就曾写过,“我们的爱情正在失去它应有的光彩,正变得平庸与技术化。”

“张大大,小说,是一种作家写的、假的事。李诞,作家是一种你一位你在从事的职业。阎鹤翔,职业你曾经拥有过。”这一段,集中说了戏精、爱哭的张大大的智商问题,你看,用一种跟孩子说话的语气,你懂了吗;李诞,不要因为写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是作家了。也说到郭麒麟上综艺、演电视剧之后,作为相声搭档的阎鹤翔“失业”了。他还借着对阎鹤翔的吐槽,揭示了“相声演员偶像化”现象,调侃称“相声就有七门基本功课了,说、学、逗、唱、跳、Rap、打篮球”。

最后,吐槽薇娅的部分,许知远也没有放过自己,因为之前上过薇娅的直播间卖货,他自嘲说自己写的《梁启超传》就算是薇娅也卖不出去,还惟妙惟肖地学了一段。“这本书,好多字啊,而且好实惠,现在全网最低价!梁启超来了,都拿不到这个价!”

但结尾处,确实惊艳到大家了。“在薇娅的直播间,我感觉到这是一个被物占据的世界,而我们的精神需求无所附着,只能投靠到这样一个消费世界。薇娅创造了一个新的拜物教,她就是这个拜物教的‘神’,毕竟连同行都称呼她,‘Oh My God’。’”

这段强烈个人风格的吐槽文稿,以精英知识分子的视角,操心当代审美缺失,对大直播时代的消费主义充满担忧,对吐槽文化,以全新的视角碰撞出思想的火花。马思纯选择许知远PK“补刀”,大概是认为许知远的吐槽会不受《吐槽大会》的观众待见,但观众对文化冷思考是有包容度的,149:129,许知远赢了。分数很好玩,刚好是他要卖的一只人字拖的价格。

许知远登上《吐槽大会》本身,成为一个有意味的文化现象。正像他在吐槽中所说,许知远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现象。一个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反潮流”者再次成为潮流本身。这意外令许知远出圈了,但对于记者的采访,许知远表示抗拒,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热度过高”。

今年网友还粉了“宝藏教授”罗翔、刘擎

其实,许知远并不是第一个“吐槽”出圈的知识分子。2020年,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知识区UP主“罗翔说刑法”摘得B站“年度最高人气”奖。去年年底,在腾讯视频《脱口秀反跨年》上,法学教授罗翔的脱口秀同样刷新认知,给知识跨年带来哲思。他说,脱口秀不是“法外之地”,笑翻网友。2020年,有近1亿用户在B站观看知识类视频,相当于同年高考人数的9倍。没有养分的大众娱乐节目想要在知识付费时代留住观众,变得越来越难。

“继罗翔、薛兆丰后,刘擎是我最新喜欢上的一个宝藏教授,他在《奇葩说》中分享的一些观点还挺有意思的。”最近,热门综艺《奇葩说》中,新一季登场的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刘擎也圈粉不少。许多网友说他温柔又严谨,衣品还好,没想到哲学教授这么有魅力。


他在点评中引用哈贝马斯“系统对生活世界的殖民”的概念,分析“前任点评app应不应该存在”的辩题,被观众称为“奇葩说之光”。他反对人们可以自由买卖生命时间,即使是自愿的也不能这样做。“当所有的东西,连人的生命时间都可以被买卖的时候,这个市场造就的不是斑斓多彩的世界,而是一种颜色,金钱的颜色,它会使世界变得更加单一化。” 他说,下班后的工作消息不要回,因为人是目的而非工具。如何面对“二十岁拥有一夜成名的机会”,他跳脱出常见的流量范畴,告诉我们成名也分为很多种,且无需为所谓名望焦虑。“名望并不是同一种东西,不同的名望对应着不同的成就。我们今天老是在谈成名,我们没有在谈成就。你扎扎实实地为自己的人生去分手,创造过成就,哪怕没有那么耀眼,没有那么有名望,依然是值得过的。”

原来经济学可以这么有趣,互联网经济学者薛兆丰的《薛兆丰经济学讲义》也因为《奇葩说》卖火了。他有关“成本”不是我们理解的成本;中间商赚差价,让商品价格更便宜;乞丐没有白拿施舍;黄牛党可以为社会减少无谓的损失等理论颠覆了许多人的认知。

薛兆丰和刘擎在节目中碰撞出的火花也看点十足。和理性的薛兆丰不同,作为哲学教授的刘擎往往会传递更多的人文情怀。节目组给二位“度身定制”过一个辩题,“学哲学和经济学,哪个更有助于找对象?刘擎说,“薛兆丰老师现在有很美满的家庭,这是因为他自己具备了一种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深藏已久的哲学家的品质。”

知识网红给生活带来怎样的改变?

这次,有多少人听了许知远的吐槽,有了关掉手机去读书的冲动?象牙塔中的知识分子纷纷拥抱大众娱乐,并不断发声成为学术网红,带动书籍、网课的热卖,构成了互联网知识热潮。

而对知识分子来说,内心多少有这样一份迈向接地气,打开分享的渴望在,也给沉迷于商业文化的大众带来一些“遥远的声音”。许知远在《十三邀》同名书自序中说,“我多少期待借助这种(娱乐界)的影响力,对知识分子日渐边缘的趋势作出某种报复。”他也在《那些忧伤的年轻人》书里说,“当我毫不迟疑地宣称自己的知识分子身份时,我也明确了自己的任务。我必须深入人类文明最精要的思想文化之中,探取它们的秘密;我必须与那些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大脑与最动人的灵魂相伴,争取那半点的光辉……然后,我渴望把这些秘密和光辉与周围的人群共同分享。”

不再居高临下,他们与公众的分享方式更为有趣而多元。在热门法律视频中打造了作恶多端的“法外狂徒”张三,罗翔在生活中并不是一个段子爱好者,反而有点“闷”。他说,之所以坚持下来,觉得这个事情是有意义的,可以影响到更多的人。“真正的知识就是要打动普通人的心。在授课的过程中,我一直追求可以在严肃性和趣味性之间寻找一种平衡。太严肃会曲高和寡,太庸俗又是娱乐消遣知识,所以需要寻找一种合乎中道的分寸感。”

对于学者明星化,刘擎则认为,“回到学术本源,历史上最伟大的哲学家,包括马克思、苏格拉底、韦伯,这些人全部是在回答当代最大的问题。所以,在现实生活中,你是明星学者,你就可以用你的知识和想法,针对我们当下的时代问题来发言。这是明星化的好处。” 但另一方面,明星受到资本运作的约束,你在这个条件下能否保持自己学术的独立性,这是一个问题。“我现在就面临这个考验,我可能会变成一个完全放弃学术理想、放弃精神独立的,为市场服务的服务生。表面上还在扮演一个学者,实际上已经完全被市场所沾染掉了,这种危险不是不可能的。这是每个作为明星的学者,都会面临的难题,这是检验一个人精神强度的一种考验。”

上了热搜,刘擎教授说,“如果我的片言只语对大家多少有些启发,还能引起深入学习的兴趣,这非常令人欣慰。但我要强调,这是哲学本身的魅力。而任何一名教师,其本身有什么魅力,这是仁者见仁的事情,也完全无关紧要。”

多说一句

被大众接纳历经大浪淘沙

他们不是第一个参与互联网文化的知识分子,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网络文艺委员会委员、安徽大学博吴长青认为,进入公共空间成为公知,带来更积极的社会建构,为节目承担社会批判的功能,也将面临公众的评判。跳出高校,面对更广阔的社会现象和文化现状,将带来更多挑战。一朝成网红,也可能因为学术能力不够,知识体系不够全面,被大众娱乐的逻辑所控制,或因为出名和变现的愿望过于强烈,而有“翻车之虞”。网红学者们如何跟大众对话,是一门玄学。能否真正为网友所接纳,也有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

一夜爆红,罗翔也曾遭遇“网络暴力”。但现在他释然了,“人生本来就生活在各种误解中,自己先要接纳自己,凡事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也别看得太卑微,这是最重要的。”在“脱口秀反跨年”上,罗翔说,“人还是应该多看书,少上网。我时常告诫自己,你唯一能沉迷的网是法网。暂时退出微博了,因为老挨骂。说明虚荣是有代价的。荣誉是有限的,只有德行才是永恒的。这句话要时刻放在心里,但不要发到网上。”

高晓松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刘擎却说:“诗不只是在远方,眼前也不是只有苟且。你心中尚存的不满,就是你眼前的第一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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