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来鸿 | 我的康复人生(5)

2020-06-23来源:公众号品达生活

这次新冠肺炎患者中,很多人失去了味觉。其实,失去味觉的绝不仅仅是新冠肺炎患者,术后几天我也一样。


护士使劲拍着我的血管,很难鼓起来扎针。臀部肌肉只剩了一点,已经找不到扎针的地方。田主任很严肃地对我说,使劲吃!吃鸡蛋鸡肉,喝鸡汤牛奶!你要想恢复健康,就必须高蛋白!我使劲回答,主任放心,我一定使劲吃!


侧着头,我用吸管子吸着牛奶。没有力气用粗的吸管,但好在我还有吞咽的能力。


我开始呕吐了,而呕吐时的脖子肯定强直, 颈椎刚刚装上的钢钉让我钻心地疼。 虽然没有味觉和嗅觉,我好像还是想象出了了呕吐的牛奶的酸臭气味。


我告诉儿子,继续喝,肯定能吸收一点。就这样喝了吐、吐了喝。第二天,护工忽然说,她以前看护的一个病人跟我反应一样,只要输这种药时候就会吐。于是,护士拿走了那个大袋子的液体。果然,很快我就停止了呕吐。


可是,我没有力气咀嚼。 这时在财经大学当教授的朋友又来看我了,她细心地带来了料理机和糯米。他们把鸡肉、鸡汤、糯米、西红柿一起搅成稀糊糊让我喝。于是,我的食谱丰富起来。


他们问我好喝吗?我说好喝。其实,在我嘴里,牛奶和这些糊糊的味道一样。这时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发明味如嚼蜡这个成语的人肯定跟我一样失去了味觉。所有的东西都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老木头的味道。与味觉同时消失的,还有我的食欲。


曾经在法国南部的格拉斯小城接受过评香的培训。在连续闻了一百瓶香水但纹丝不乱之后,那位著名的调香师说,你跟我学调香吧,你会成为特别好的调香师。


我没有去学调香,但是在这个领域的几年商业经历,也让我在香气的世界里遨游了个够。我能记住任何吃过的特殊味道,能猜出用什么调料做的,再仿制也会八九不离十。 但这时,我竟然失去了基本的味觉。

第五天下午,朋友的儿子和我儿子一起在吃着水果,我忽然闻到了好闻的草莓的香气,欣喜地说,你们也给我尝尝……孩子们高兴坏了,说您终于馋了!


我的食欲,跟着味觉和嗅觉回来了!


我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轻声说,我确认,我真的回来了,没事了。人生不过就是吃喝拉撒睡,如今我已经想吃想喝了!


人生是什么,生病以前我有很多条答案:要活得有意义,要创造价值,要实现梦想,要走遍世界……但是大病之后,我发现人生的本质不外就是吃喝拉撒睡,其他的种种不外是这五个字的附丽而已。


不能怪我们贪婪,任何动物生下来都会吃喝拉撒睡。只有,只有我这样被一闷棍打到底的人,才知道吃喝拉撒睡原来才是生命最最最本质的东西。上帝让我经历这个失而复得的过程,可能就是想让我告诉人们,很多东西都是虚妄, 不要贪婪,能够正常吃喝拉撒睡的人生已经足够让有些人艳羡。


当我能够愉快地体验草莓的香气、体验曲巍每天让公司大厨给我精心制作的美味的时候,我的肌肉也在慢慢地恢复。


张文宏告诉过大家,非常时期要吃高蛋白的食品,喝牛奶鱼汤吃鸡蛋,不要喝粥!那么多人骂他数典忘祖,但我衷心感谢我的主治医生的态度跟他一摸一样。输入再多的营养液,也代替不了消化道吸收的蛋白质。


同学曲巍每天派司机给我送来的都是高蛋白食物。每天必有鸡汤鱼汤鸽子汤,每天还必有鱼虾鸡蛋鸡肉海参和蔬菜,满满的一大保温箱,一直坚持了近两个月,直到我转院到伙食非常好的部队疗养院且我恳求半天为止。朋友的孩子送来了些养殖的飞龙蛋和飞龙,飞龙熬了汤,小小的飞龙蛋每天早上吃几个。


恢复味觉,恢复了吃的欲望,是我康复的开始。


尔后的康复一直到现在,我一直坚持高蛋白饮食,尽量减少碳水化合物的占比,而且尽可能食用豆类和杂粮。


吃,为我尽快恢复肌肉提供了养分。但如果没有康复训练的话,我现在可能依然就是一个得过大病的普通人。


我的病房里堆满了朋友们送的各种营养品,但不是每一个患者都有我这样的幸运。


听护工说一位老知青大姐做手术,每天只吃点自由市场卖的蛋糕。他的老公一直一个人看护他,每顿只吃方便面。 于是,我让护工给送去牛奶、鸡蛋,对她说我吃不完,请他们帮帮忙。


术后大姐发烧了,一直退不下来。但她没有退烧和拆线就出院了,大姐的老公特意来告别。这是一对很自尊的夫妇,大姐脊柱上打了八个钢钉也一直不喊疼。他对我说谢谢的时候,眼睛里一直转着泪花,但脸上的表情依然很不自在。


我在楼道练走路的时候,遇到了一位走路歪斜的大哥。他兴奋地告诉我,儿子找到对象了,就是那个来送饭的姑娘。以前一直不敢手术,因为怕万一手术失败成了瘫子,儿子就再也找不到对象了!如今儿子这对象说,即使他瘫了,也照样嫁给他儿子。


那天这位大哥得意地给我展示的病号饭,就是家里做的素包子。


记得五六岁时做扁桃体切除术,我特别乖也特别期待,因为做手术就可以吃一碗黄黄的冰淇淋!生在三年困难时期,然后很快就是文革,我还没有来得及吃一份高尚的冰淇淋。


当我摘去脖子上的冰袋可以说话时,第一件事就是问护士:我的冰淇淋呢?护士说,你早吃了啊,你是全麻,不知道。


我应该是吃了,但是真不知道冰淇淋的滋味是什么。可是,我记住了病友们吃的冰淇淋时飘来的味道。 没错,就是香草冰淇淋。


等我自己赚钱了,专门去莫斯科餐厅和起士林点了我心心念念的香草冰淇淋。后来,尽管怕胖很少吃,但只要吃冰淇淋,我总会点一个香草冰淇淋球。


失去过味觉,失去过食欲, 而且现在完全有能力去吃自己想吃并可以吃的东西,所以更加珍惜美食给自己留下的各种感受。能够享受美味,本就是上天的赐予,也在某种程度上证明着你的健康。


开始康复以后,我的饮食越来越清淡。而且令人惊喜的是,我的味觉和嗅觉比之前还要灵敏,也越来越享受自然的纯正味道。


煮给自己吃的虾,我是不放盐的。虾、白菜、冻豆腐,再放一点点料酒、花椒和干辣椒,这便是我的一顿饭。


吃自己做的酸奶,已经快三年了。几乎每天的中饭都是酸奶加水果、酸奶加干果还有酸奶加一切,但是没有一克糖。


经过各种奶的对比、酸奶发酵粉的对比和时间的对比,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出豆腐样的老酸奶还是稠稠的酸奶。


每次看到做成的酸奶,我都会满怀感恩和喜悦。 感恩医生和朋友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感恩我还能在这不那么美好的世界里体验到细细碎碎的美好的但真实的一切。


(内容来自公众号品达生活,经作者授权转载)

【责任编辑:夏瑾 流程编辑:夏瑾】

要闻

更多

滚动新闻

更多

文化

中青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