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草近照
《刀子和刀子》 何大草 著 乐府文化|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近日,乐府文化推出《刀子和刀子》最新修订版,在后记的问答录中,作家何大草坦言自己一直在写青春小说,“青春期的人和人类的青春期,够我写上一辈子”。
青春像一把刀子,锋利敏感。生活像另一把刀子,沉重磨人。长大成人,就在两把利刃对决的时刻。
2006年夏,由何大草小说《刀子和刀子》改编的电影《十三棵泡桐》,入围第19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获得评委会特别奖。时隔近20年,再看《刀子和刀子》,它对青春的描绘、对成长的体味、对人性的洞察毫不过时。
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的何大草,在39岁那年决定要写一部关于青春的小说,因为小说里那些人都活在他的身体中,活了好多年,他们在长大,在说话,在催促他讲故事。40岁那年,何大草写成了《刀子和刀子》,他这样概括小说的创作动机:“如果把它读作成长故事,它就是一部青春的挽歌;如果把它看成丛林法则,它就是关于生存的寓言。”
因此,《刀子和刀子》不只是青春小说,还是一个度过了青春岁月的人回望青春。作者一面用少女的眼光去看周围的世界,一面用成年人的眼光来看待那个校园,这两种眼光交融在一起,使得《刀子和刀子》兼具青春与沧桑、迷惘与透彻两种特质。小说的主人公是18岁的少女何凤,她留板寸,讲义气,喜欢刀子,桀骜不驯,在泡桐树中学念书。她身边围绕着男生领袖陶陶、班长朱朱、富家子阿利、才女伊娃。小圈子之外是班级和学校的丛林——副校长、教务主任、班主任、各科老师相互明争暗斗。开学不久,班里转来两个新生——蛮横的包京生和土气的金贵,这让原本就矛盾重重的大小丛林岌岌可危。一天,包京生和语文老师发生了激烈冲突,何凤和其余几人不由自主裹挟其中。与此同时,何凤的爸爸从部队转业回到家,她的妈妈则离开家,跟随爸爸的战友去跑边贸。在这个注定充满汗水、泪水和血水的夏天,这一群无处安放身体与心灵的年轻人,经历了一番终生难忘的痛苦与蜕变。
《刀子和刀子》如同一把剖析青春的刀子,先是将青春的迷惘与骚动、暴烈与伤痛一一剖开,又试图用冷峻犀利的目光穿透青春,引领我们去反思和质询。那些看似安然度过青春的人,或许心底还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伤口,需要一个机会好好打量。
任何一个小说家,都注定要和青春有一次重逢
问:“何平”是你的本名,可作为作家,你抛弃了何平,为什么恰好选了“何大草”?
答:我儿子小名“小草”,我是小草之父,自然就叫大草了。童年经验也在隐隐影响我。我小时候在窗下移栽了一株芭蕉苗,之后蓬勃生长,高过屋檐,蔚然成林,浓荫把一个小院都遮蔽了。冬天,为了跟芭蕉抢夺阳光,我就用菜刀把它们拦腰斩断了。但,不到十分钟,断面上就已有芭蕉芯冒出来,到了春天,依然茂盛如故。后来,我才晓得,芭蕉是世上最大的草本植物。更后来,听说了一个流行词“野蛮生长”。野蛮生长之于芭蕉,再贴切不过了。
问:何大草的青春,是否也可归于野蛮生长呢?
答:这个不好说。青春,不是温室里的植物,就是关在笼中的兽,要想野蛮,也难。但有一点能确定,内心迷惘和孤独。
问:你在《刀子和刀子》初版的后记中写道,“我熟悉这部书中的每个人”。是否可以说,这部小说的素材来自你中学时代的经历?
答:我的确是融入了自己十六七岁的体验,但更有对当下生活的观察和想象。书中人物受孕于真实的生活,继而通过作者的人生积累,被哺育长大了。
问:你是历史系毕业生,登上文坛的发轫之作《衣冠似雪》写的是荆轲刺秦。之后还写了李清照、崇祯皇帝等历史小说。为啥要在近十年后掉过头来,写高中生的故事?
答:任何一个小说家,都注定要和青春有一次重逢。因为他今天的幸福或痛苦,都在青春期打好了伏笔。但要真正写好一部青春小说,必得在走出青春之后,登上一个高度来回首往事,那时候,会发现当初只看到表象的东西,逐渐露出了它们的真相。这个高度是由年龄、沧桑以及写作的技巧积累起来的。小说中的主人公还是迷惘的,而作家的内心此刻已经雪亮了。塞林格写《麦田里的守望者》时已经中年,而萨特写有关童年经验的《词语》时已届花甲,而它们都已不朽。
问:写完《刀子和刀子》时,你已经四十岁。写来何益?
答:我也不清楚。但,还是愿借田纳西·威廉斯的一句话聊以作答:“我想我的作品对我而言一直就是一种精神疗法。”
问:四十而不惑,但你满39岁时,即2001年,困惑特别多。入了秋,你经常一个人到狮子山成昆铁路边的茶铺喝茶。铁轨铺设在浅山的峡谷中,谷地两边是茂密的槐树林,槐叶有些已经变黄,有些还是绿色,风哗哗地吹。你坐在那里喝茶、看书,看着看着,突然很清醒地认识到,你的青春已经消失了。这时候,你的脑子里慢慢浮现一些声音、一些形象,它们是从你39年人生中汇聚而成的。于是,你就在铁路边做出了一个决定,要为青春写一部小说。对吧?
答:是的,就是在那个下午的那一刻,我清醒意识到,我再也不年轻了。10月31日的晚上,我在杂牌的386黑白电脑上,敲下了《刀子和刀子》的第一小段。
以女孩的目光看世界,会多发现一些幽微的角落和隐秘的内心
问:《刀子和刀子》的故事发生在冬天,可你写了接近一半时,却把季节改成了夏天。这意味着要把所有的细节和氛围从寒冷改成炎热。真是自讨苦吃啊!
答:是啊……可写作不就是自虐吗?
问:你是从秋天开始写作的,熬过一个冬天,随着气温的升高,你就萌发了要把故事放在夏天的念头?
答:是的。气温对我的心情、决断都有深度的影响,而那是一个少有的苦夏。我住在校园南墙内一幢破旧红砖楼的顶层右上角,上边没有隔热层,还有一整面墙西晒,空调全天开着但毫不管用,屋内热浪翻滚。我赤着上身,埋头写《刀子和刀子》,汗水啪嗒啪嗒滴进键盘,把夏天的汗腻和滚烫浸染进了小说。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夏天的故事,夏天是欲望和怒火之花绽放的季节。阳光强烈,而阴影之中,每一个毛孔都在秘密打开。这些,正是青春的特征。我写得很痛苦,也很过瘾。写累了,也下楼走一走,从树下经过,阳光从枝丫中透过来落到我脸上、肩上,就像鞭子抽打,火辣辣的,却很是痛快。四季之中,夏天有一种暴烈的美,它是这部小说的气场,也是隐含的主角。
问:暴烈,让人联想到暴力。小说刚出版时,似乎有人认为它过于渲染暴力?
答:福克纳说,一个小说家喜欢用暴力,就像一个木匠喜欢用榔头一样,因为尖锐人性的爆发是在对抗中激发出来的,所以暴力本身不应该被回避。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刀子和刀子》在本质上是反暴力的。
问:你是一个男性作者,为啥要选择以一个女孩的视角来写《刀子和刀子》?
答:换一个女孩的目光看世界,会多发现一些幽微的角落和隐秘的内心。
问:读者会奇怪,你凭啥相信自己能把握好女性的心理呢?
答:这个并不奇怪。古今中外的小说中,最让人难忘的女性形象,几乎都出自男人笔下。舞台上最不朽的女人,也是由男人来塑造的,想一想,今天的女演员,谁比得过梅兰芳?
问:《刀子和刀子》,这个书名有何象征意义呢?
答:也许没有吧,刀子就是刀子。我一直喜欢刀子的形象,锋利、朴素。把两把刀子放到一起,更有张力,意蕴丰富。我也特别喜欢“刀子和刀子”的语感,念出来似乎多了一份缠绵,就像是那个留板寸、穿军靴的女孩,刚烈而又深情。
问:著名的青春小说中,《蝇王》是杰出的寓言,故事在一个荒岛上展开,和时代几乎没有关系。《麦田里的守望者》也很优异,它的魅力主要在于主人公自述的语调、语态和精妙的细节,它没有什么情节,故事几乎就没有展开。《挪威的森林》写得优美、惆怅,也有叛逆,也有眼泪,但止于文青的伤感。跟它们比较,《刀子和刀子》有什么不一样?
答:《刀子和刀子》与时代纠缠得更紧,故事性更强,人物的命运、情感的起落更剧烈。也许捅得更深一些吧,除了泪水,还能见到一些血。
问:你已经发表了五十多个短篇小说,出版了十余部长篇小说。大致说来,它们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写古人的,一是写青春的。在完成了《春山》和《拳》之后,你还会写青春小说吗?
答:我一直在写青春小说,古人都很年轻,古代就是人类的青春期。青春期的人和人类的青春期,够我写上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