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爱唠嗑儿。没事儿的时候，或农闲时节，娘儿几个姐儿几个凑到一块儿就开唠。没有国家大事儿，却是全天下的事儿，不是海阔天空，却能随心所欲。凡是跟过日子有关的，东家西家好的坏的都能唠。母亲当过调解委员，啥事儿都碰到过，说起来也能头头儿是道儿合情合理，让人听了挺舒服。“唠嗑儿就得唠到关键地儿！”母亲说。

　　在农村老家那几年，家里串门儿的总也没断过。门后炕头儿是大奶的固定位置；脱鞋上炕盘腿一坐，是庆时大妈的风格；坐在炕边儿讲故事，是庆忍大叔的优势。那时候父亲母亲都会抽烟，一来人了烟笸箩往中间一推，家常磕儿随着一口口的青烟就灌满了耳朵，在“二手儿烟”的熏陶中，我也有了收获。开春儿种啥，谁家菜种好，烟秧子啥价，哪儿交猪料实惠，谁家有新鞋样儿，哪家的亲戚有路子，看病拉煤买东西方便，乡里乡亲的都有个传换，也是资源共享。从点煤油灯到掌电灯，这个“炕头儿会”在无形中定了“型”，旱烟熏出了浓浓的乡情。     

　　而老少爷儿们也有他们的方式。田间地头儿歇烟儿了，树荫儿下、墙根边儿、屋里头，胡侃神聊瞎扯淡，看似没正经中说的都是过日子的事儿，一次次唠嗑儿，播撒了一粒粒情感的种子，也给简单清苦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情趣和色彩。

　　母亲能唠嗑儿。唠嗑儿大都是没啥主题的事儿，东一榔头西一杠子。但说起来总是津津有味，而且乐此不疲，那就是功夫，也是能耐！母亲这点儿挺有长处。到商店能跟售货员唠，在困难时期把布头儿留给母亲，那可以不花布票儿；到市场能跟卖菜的人唠，那些老乡们过来过去的有说有笑，自然母亲也得捎上新菜；到学校能跟老师唠，让老师们多操心，更多的是我和老师“顶牛”了去赔不是；到家里也能唠，而且啥都能成为话题，还能说出点儿故事轶闻趣事来，人与人就应当多交流。

　　记得地震前几年，一回道儿北的张家发送人，母亲跟对面屋的三奶说：“赶明儿先进棺材，也搭个灵棚，在当院儿一停，偷偷听听谁来哭，都哭得啥样儿，是不是真心实意。”三奶说：“你尽是这新鲜事儿！那才叫看热闹呢！”说着娘儿俩偷着直乐。这想法比现在电影中的“活发送”早多了。在老家的时候，母亲常去茂艳二大爷家串门儿。只要看到母亲去了，二大妈就准备好了烟笸箩，她老儿子却不高兴了，“三婶儿来了，我得早点儿睡，我熬不住呀！”每回母亲和二大妈总有说不完的话儿，一唠就到后半夜。父亲曾笑说：“你妈是锡镴屁股，一热就化，化了就焊那儿！”

　　地震后村里有几家中年丧妻丧夫的，带孩子过日子挺不容易。他们常来简易房串门儿，找母亲裁剪衣服和推头，跟母亲唠唠嗑儿，说说心里憋屈的事儿。

　　母亲会唠嗑儿。回到城里后，夏天工房区的楼下挺凉快，饭后人们拿着板凳和芭蕉扇就开唠。震后新楼的住户都不是老街坊，凑一块儿互相了解一下，知道点生活习惯，免得日后有啥不愉快。母亲不习惯在外面聊天，常常是被“截留”，只要有母亲在老娘儿几个总有欢声笑语。有一回，几个年轻的小媳妇儿凑在一块儿，不知唠得啥事儿，见了母亲就“扣住”了。原来是一楼的小两口儿生气呢，还动了手，闹得不可开交，大伙儿正在劝她呢。小媳妇儿是个东北人，直爽会过，脾气急点火就着，但心眼儿不坏。一看这茬儿，母亲顺手往胳膊上一拍：“唉！这个大蚊子亲了我一口！老二家，你快给我找蚊香或者风油精去。”小媳妇儿回屋了，母亲赶紧跟几个人“密谋”了一下，她们都心领神会。等她回来了，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开起来“丈夫控诉会”，似乎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的委屈。母亲说了父亲的“蔫儿巴坏”，慢慢说到每天凌晨三点起床给父亲做饭，伺候他上班，带啥干粮、拿啥水果，每周饭菜咋儿换口味儿，下班回来咋儿安排。跟自个儿的老爷儿们打交道咋儿“摸脉”，得“收拾”的服服贴贴。“生儿育女养家糊口，谁让咱们受委屈了都不中！”她们都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唠着唠着“控诉会”成了“经验交流会”了，小媳妇儿们争先恐后地开始“夸起”自个儿的丈夫来！

　　最末了，母亲话锋一转：“下井做窑不容易，这心里不入造了，带着气儿下去了，万一出点儿岔儿了那可就是大事！咱们也得算算账，过日子过得是人，平平安安才是家呀！要知道哪头抗热呀！”说完了老二家马上站起来说：“我得回屋关窗户，给他准备干粮去，他是早班儿！”

　　娘儿几个一听都笑了，异口同声地说：“那就对了！”

　　老妈说：“人的一张嘴上下两张皮，吃喝说唱唠嗑儿全在自个儿。吃人家的嘴短，喝人家的的心亏。好话人爱听，恶语伤人心！话不在多，说在理儿上！一句话百样说，话到嘴边留半句，言多语失啊！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话一出口要经得起人前人后的琢磨。会说的不如会听的，向情的不如向理的！扯拉舌头拉拉慌，瞎掰六九的长不了！不能当烧火棍，窝来挑去的搅事儿。一句话可以帮人一辈子，一句话也可以压人一辈子！亲身经历的都是经验，是磕磕绊绊撞出来的，人要知道算账，学会说话唠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