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儿的酸梨——老妈的画儿与话儿(14)

2018-08-20来源:中青在线 作者:葛昌秋

  1947年,是唐山解放的前一年。兵慌马乱的社会上,好消息坏消息、大道消息小道消息不时传来传去,弄的人心惶惶,老百姓们都盼着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母亲更没啥奢望,总想着别再挨饿受冻就中。白天忙着家里的大事小情儿,晚上夜深人静了,望着屋顶睡不着,就常常想着在赵各庄下井的父亲,时常惦念家里的兄弟妹妹们,也琢磨着姥爷姥姥又操啥心呢!因为老也见不到父亲,也得不到他的音信儿,母亲心里总不踏实。“我总担心你爸,千万别有啥别扭事儿,那阵子又打仗又革命的,只要平平安安就好!”母亲想了也不敢说。

  在那间小厢屋儿里,母亲盼着过上好日子。

  到了冬天,眼看要过阳历年了,小屋儿里还那么“凉快”。窗户上有几处窟窿眼儿,早上可以筛进几缕阳光,门帘上也有几处透亮儿,风来了直接串门儿,“说上”一些“风凉话儿”。母亲曾提出买几张毛草纸糊糊窗户,找几块破布缝缝门帘儿,都因为家里的“财政紧张”而未能实现。屋里的炕炉子上,一块有筛子眼儿的簿铁片儿盖着,每回生火总是倒烟,弄的小屋儿里烟雾弥漫,如同“仙境”,可就是呛的人够呛……每天大妈们还来“查铺”,用手摸摸炕:“你没孩子仔子的,烧这么热的炕干啥!”

  就这么个小厢屋儿,家里怕母亲“单调寂寞”,特意在外间屋儿拴了头毛驴,那驴也挺“懂事儿”,每天用蹄子刨地,打喷儿叫嗓儿的,总得弄出点儿响动来。

  一天晚上,驴不见了。这下可把母亲吓坏了,她顾不上天儿冷,赶紧到处去找,去了道南道北的街坊四邻家。最后在界壁儿大爷家的牲口棚里把驴拽了回来,原来它去找伴儿交流感情去了。

  母亲被冻感冒了,那天是12月26日。她发烧了,烧的挺厉害,浑身滚烫起不来炕了。躺在冰凉的炕上,蒙着那双小簿棉被,“我没了一点儿力气,浑身都软了,烧得都有点儿五迷。”母亲爬起来想把炉子点着,不成想一下从炕上摔了下来,趴在地上半天没动。咬着牙爬出屋,抓了把引柴点着,弄的满屋是烟,炉子也没生着。烟从窗户眼儿冒了出去,被对面厢屋儿的凤忠大奶看到了,大奶放下手头的事儿马上过来,赶紧把母亲㨄上炕,又帮着生好了炉子。

  大奶问母亲:“你想点儿啥吃啊?我给你做!”母亲说:“等黑夜喽,我想到菜窑里掏棵白菜,扒个白菜芯吃。”大奶说:“那可不中,万一掉菜窑里摔坏了咋儿办?我屋里还有棵呢,晚上了我给你扒来。”

  那天晚上,大奶悄悄把白菜芯送来,看着母亲吃得香甜,大奶一阵心酸,三天没吃东西了,这人哪儿还能挺得住啊!她拉着母亲的手,娘儿俩都哭了。

  又过了一天,母亲还是没好。肚子里没食儿,身子越来越软。“那时候我总想,等好了往河东一走,就当八路军去。可转念一想,我走了婆家找你姥家要人了咋儿办?忍着吧!”胡思乱想中到了后半夜,迷迷登登似睡非睡中熬着。

  突然,听到外面排子那儿有响动,母亲吓得蒙着被,委屈着身子躲到了炕旮旯,嘴咬着被不敢出声儿。

  不一会儿,就听着有人进了屋,摸着到了炕沿儿:“马翠兰,你在哪儿?别害怕,我是老庆时家。”“啊!是大嫂子!”母亲一阵儿惊喜,这下放了心。庆时大妈叫娄善花,住在东界壁儿,平时跟母亲挺好。白天听大奶说了母亲发烧的事儿,从大爷做买卖的水果挑子上,用手绢包了些水果,晚上就偷偷地来看母亲。

  大妈压低了声音说:“这6个酸梨和山里红,你慢慢吃吧!别让他们看见,我不多待了,他们听到声儿了不中!完了我再来看你!这破窗户不隔音儿。”母亲拱手作揖,谢过大妈后,猫进被窝儿里就咬了一口酸梨。“那比啥都好吃!我怕被人看着,连核都吃了,剩下的梨尾巴塞在炕席下,后来扔到粪堆里。”

  整整7天,母亲水米没进,靠大奶的白菜芯和大妈的酸梨、山里红挺了过来。“正好儿,阳历年到了,我就开始过1948年了!”

  多少年之后,老家四叔的儿子结婚,82岁的母亲带着哥哥姐姐妹妹和我去道喜,专门去看望了90多岁的庆时大妈。老姐儿俩手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儿,母亲塞大妈手里一个红包,又特意说到了那天晚上的6个酸梨,当面再次感谢大妈,也是给我们“上了一课”。没想到,这是老姐儿俩的最后一面儿。

  老妈说:“人在为难着窄的时候,才最能体会人心!一件小事儿,就是一根火柴,可以点着生活中的希望,让人心里有劲儿,有奔头儿!穷帮穷见真情,富帮穷不图名!这日子才过得有滋味儿!雪中送炭温暖一辈子,好上贴金热闹一阵子!啥事儿别凑热闹儿,跟风儿!心中记着人家的好,日子就会有无数的宝!

【编辑:袁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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