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是一个袋子 里面不能没有米

2018-01-19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瘦猪

  《古诗词课》 叶嘉莹 三联书店2018年1月

  ◎瘦猪

  近日,老诗人食指公开批评余秀华,“对人类的命运、对祖国的未来考虑都不考虑,想都不想;从农村出来的诗人,把农民生活的痛苦,以及对小康生活的向往,提都不提,统统忘得一干二净”云云。无独有偶,我闲翻迦陵先生《古诗词课》,《陶渊明》一课恰好说,“有人批评陶渊明太消极了,指责他没能像杜甫那样用诗歌来反映离乱社会中的民生疾苦。事实上,陶渊明并非不关心,不反映国家的危亡与人们的疾苦,只是每个人的性格决定了他们的反映方式有所不同。” 好诗须“自写其胸中之妙”。既然是“其胸中”,就不劳别人大驾来指点一二了。

  陶渊明生活在“真风告退,大伪兴斯”的东晋,陶诗的好,与当时社会环境不无关系。而食指和余秀华的好诗,你总能从中看见时代的影子,特别是前者,甚至可以说,时代造就了食指。话说谁又能超拔于时代、社会之上,跳出“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的圈子呢?印象里,陶渊明任真自然,因为“真风告退”,所以后人常常激赏他的“更无一字不清真”(辛弃疾语)。元好问说他“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一语天然没错,但靖节先生哪来的豪华?颜延之说他“处言愈见其默”倒是实情,鲁迅先生又指出他金刚怒目的一面。这些都是方家见地。要读懂一首诗,最好先了解诗人所处具体环境;要读懂一个诗人,最好先通读他的作品,至少要精读他的代表作(老诗人食指很可能没精读余秀华)。迦陵讲的就是陶诗代表作《饮酒》。

  历代陶诗注本,笺释大多简略(李公焕除外)。朱自清说这是注家皆以为陶诗平易浅显,不必费力注解,而把重心放在评论上的缘故。迦陵解读陶渊明,亦是评论多余注解,但凡是较重要的出处与必要的解释,她都没有忽略,且有所发明。《饮酒其四》开篇,“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陶诗中有很多鸟,迦陵认为鸟是陶渊明“精神与心灵的象喻”(巧了,叶嘉莹以迦陵为号,迦陵是佛教中的一种神鸟的名字),代表着诗人。“栖栖”最早出自《诗经小雅 六月》,“六月栖栖,戎车既饬。”迦陵以为用孔子之典最为贴切。《论语宪问》,“丘何为是栖栖者欤?”《诗经》说的是备战的忙碌,《论语》说的是做人的奔波。陶渊明将其用在“日暮犹独飞”的“失群鸟”上,这只鸟奔波得很不一样,别人都在日暮时分归林急,他却犹独飞。“也就自然成了一个有理想,有作为,始终在不安中追寻探索着的精灵。”

  诗言志,文载道。诗人是否自觉他的“道”,并不重要,但“志”却不可不言,否则诗人便成了没有米的米袋子,立不起来。纳兰性德写了一辈子的“饮水词”,没有半点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往万世开太平的意思。与之相仿的爱尔兰诗人叶芝,一生围绕着爱情和神秘主义写作,但他们都不失为伟大的诗人。你可以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陶渊明,那么,“少年壮且厉,抚剑独行游”又何尝不是陶渊明?当陶渊明这样的大知识分子都不得不“带月荷锄归”,充斥庙堂者为何等货色就可想而知了。这不就是在反映社会现实,考虑祖国未来嘛。迦陵说陶渊明如同一面镜子,“所有社会、时代、国家、民生的不幸与苦难,他的镜子里都有。”

  陶渊明和陶诗,一堂课不能尽其意。迦陵从周代的《诗经》讲到宋元之际的王沂孙,共三十六课,遍数历代诗歌和诗人,撮要举凡存其大体而不泛泛,简约中直指要害,且阐幽明微。我更喜欢迦陵慨叹:

  “嗟夫,渊明远矣,人世之大伪依然,栗里(相传为陶渊明的故乡)之松菊何在?千古下,读其诗想见其人,令人徒然兴起一种‘愿留就君住,从此至岁寒’的凄然向往。”

【责任编辑:王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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