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唐诗宋词一样生活
谁知死草生华风

2018-07-20来源:中青在线 作者:郭彦

  李贺只活了27岁,他本为李姓皇孙,但父名犯讳,竟进士不第,可怜襟抱宏远,才气英发,只得背一破行囊,骑一小毛驴,寻句说鬼,一生或小吏或幕僚,寄食赊饭,贫病潦倒而终。

  他有一首著名的诗作,叫《高轩过》:

  华裾织翠青如葱,金环压辔摇玲珑。

  马蹄隐耳声隆隆,入门下马气如虹。

  云是东京才子,文章巨公。

  二十八宿罗心胸,九精照耀贯当中。

  殿前作赋声摩空,笔补造化天无功。

  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

  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

  时值李贺赴考不顺,韩愈和皇甫湜两个文章巨公激赏李贺的才华,鼓励他继续应试,让李贺百感交集。“马蹄隐耳声隆隆,入门下马气如虹”,这是陆沉于下位的李贺突逢高轩到来时的景象。二人骑马而来,人未到,蹄声先到,隆隆入耳,完全先声夺人,气贯长虹,如阳光普照李贺秋蓬一般的绝望岁月。于是,李贺赌咒发誓立下志向,从今以后,一定要垂翅依附冥鸿,咸鱼翻身,由蛇变龙。

  严格意义上讲,于任何时代的价值观而言,“干谒”都不是一件值得称许的光彩事。自我推销还说得过去,但请托权贵找寻门路,毕竟是一种寻找捷径、卑躬求荣的方式。只是在古代,寻求高中或进阶,并不仅仅是个人意义上的功成名就,而是以己之才匡计国家的大功德。虽然有才高不被人识的落寞与感伤,也有位卑身贱的自惭形秽和招人冷落的屈辱,但总的说来,这里面没有一种道德上的耻辱。

  李贺的这首《高轩过》,标题实在好听,我非常喜欢。但是,仔细琢磨一下高轩过的场景,又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大家知道,著名美男潘安在权臣贾谧的车驾高轩面前望尘而拜的行为,是遭到后世无数人唾骂和鄙夷的。但李贺,即使写了一篇《高轩过》,也没人会去非难他。原因很简单,高轩里坐的主人是韩愈和皇甫湜。这两人算得上当时文坛星宿,后世名声也上佳。李贺在二人面前即使望尘而拜也不过是仰望北斗星辰的行为,绝对算不上过错的。何况,整首诗写得气势如虹,那种渴望出人头地的个人欲望就活生生地升华成了凌云壮志。

  其实,除了轿子里坐的主人到底是谁很重要之外,更加遥远的朱阁里的主人长得什么样,也很重要。换言之,时代气质在后人眼中的基本定位至关重要,重要到可以判定一个人的行为正确与否。孔子曰,“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孔子还说,“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意思很明确,国家有道,读书人就应该出仕,如不出仕,或出仕却混得很差,说明你懒惰无能,是一件耻辱的事情;相反,国家无道,读书人就应隐居退守,如果你还处于高位甚至富贵无忧,说明你有不义之得,助纣为虐,同样是一件耻辱的事情。潘安所处是乱世,是末世,帝昏聩,后专权,魑魅魍魉横行霸道。不要说对世所公认的奸臣有所献媚和逢迎,即使什么也不做,潘安的乱世而出都自带道德上天生的缺陷;而李贺所处是盛世,有明君,是四海宾服天下欢欣的大时代,士人所有的“干谒”都因为“盛世可为”,是“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用汉大赋的说法是,英人乘斯时也,犹如逸禽之赴深林,大鱼之奔江河。所以,士子们在盛世为明君所用而攀台阶、拜高轩、望朱阁的举动,都是不用背负任何道德包袱的正当行为。

  如是,这种未必公正的儒家双重标准即框定了很多人行为举止的基本性质。同是一个目标,一些可以被称为伟志或理想,另一些却必须被叫做野心或居心;同是一种行为,一些变成了敞开胸怀的奉献,另一些却成了弯下身子的乞讨;一个可以被称为展翅鲲鹏,另一个却只能叫狗仗人势。

  当然,李贺最终没有进士及第,一生瘦骨嶙峋,繁饰缤纷,落英一地,“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这里的迷魂,也是执迷不悟之魂魄。

【责任编辑:贾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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