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 刘怡君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郭韶明
16岁那年，还是高中生的张帅为了“好玩”开始使用交友软件；20岁那年，大学二年级的黎白想谈恋爱，苦于“社交圈没有合适的”，便寄希望于交友软件；22岁的“上班族”杨枫作为I人（内向的人），尝试在交友软件拓展交友圈……
如今，通过交友软件寻找恋爱对象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他们聚集在交友软件中，学习、体验着亲密关系的建立，有失望，有迷茫，更有对爱情的期待。
拓展社交圈，能找到爱情吗
大学毕业后，杨枫进入某国企工作。他所在的部门相对敏感、注重保密，杨枫和同事们在工作之外很少接触。“下班之后生活都是自己的，社交圈层需要去扩展。”杨枫说。
作为I人，杨枫在线下主动扩展社交圈有些困难，于是他希望在线上遇到不同的人，发展恋爱关系。
张帅坦言自己开始使用交友软件纯粹是觉得“好玩”。“我高中时，交友软件刚刚兴起。那时候软件有一个语音匹配功能，会给你随机匹配聊天对象，像刮刮乐一样，有种开盲盒的惊喜。”
进入大学后，张帅以寻找聊天对象为目的使用交友软件。“我当时生活比较‘宅’，接触到的异性不多。”有段时间，张帅使用交友软件的频率很高，“它成了我生活的消遣”。
28岁的唐思使用交友软件的目的很简单：广泛接触异性。唐思谈过一段非常不顺的恋爱。“我们在一起经常吵架，分分合合了3年，周围朋友都劝我分手。”唐思说，“他们劝我分手的一个理由是，这个男生对我不好，我之所以继续跟他在一起，是因为接触的男生太少了，才会在不好的关系里沉沦”。
唐思工作不久，认识了一位前辈。前辈告诉她，她和丈夫就是在交友软件中认识的。按照前辈的推荐，唐思开始使用交友软件。“我希望用软件去认识、了解异性。”
武汉大学发展与教育心理研究所副教授陈武认为，年轻人倾向于使用交友软件有3个主要原因。
“第一，现实生活中认识的人很有限，而交友软件上有无穷多的选择。第二，和交友软件上的陌生人交流压力比较小，没什么心理包袱。第三，线上交流具有一定隐蔽性，更不容易暴露自己的缺点。”
谈到为何使用交友软件时，“身边遇不到合适的人”成了多数年轻人的答案。
陈武表示：“遇不到合适的人确实是现实问题。有一部分人的圈子很窄，大学时更多是跟室友甚至高中同学玩，很少参与社团活动，接触的人很少。有的人可能本身很优秀，接触的人多，但对恋爱对象的要求也高。还有一种情况是，有些年轻人缺乏沟通能力，不敢表达自己的情感。”
他们在虚拟世界里寻找真心
黎白曾经通过交友软件发展了一段感情，不到一个月便结束了。“我们从认识到确认关系的速度非常快，认识一周，见面几次就在一起了。”黎白说，“和他谈恋爱有种强行假扮情侣的感觉，甚至没有什么话题可聊”。
唐思的经历也不愉快。她在交友软件认识一名男性后，对方十分热情。唐思回忆：“因为我工作很忙，不会经常看交友软件的消息，他给我连续发了两三天，每次都是发一长串。”
在这样的情况下，唐思同意了对方交换微信的请求。结果，对方从早到晚一直给唐思发信息，唐思因为工作忙没能及时回复，对方直接问：“你一下午都没有看手机吗？你为什么不理我？我们不都加了微信吗？”
“我明明是打算以朋友的方式慢慢相处，但对方开始就认为我们是男女朋友。”唐思决定删除对方的联系方式，告诉他，“我工作忙，确实不能随时随地回你信息，你这么密集地给我发消息，让我觉得非常不适，非常不好意思打扰你，这几天耽误你时间了”。
删除联系方式后，男生在交友软件中骂唐思，唐思举报拉黑了他，对方又注册了账号，向唐思道歉，称自己那天情绪有点激动：“因为你不珍惜我，所以我也要去找别人了，你从此就失去我了。”
唐思说：“我反手就把他的另一个号也举报拉黑了。”
在交友软件中，许多用户遭受过骚扰甚至诈骗。21岁的苏叶曾经在交友软件中被男性用户骚扰，苏叶拒绝后，对方回复：“你装什么？”张帅曾经用自己的压岁钱给交友软件上认识的对象转账，然而对方不告而别，当张帅发现时已被删除拉黑。
此外，交友软件中与人交往带有的极强目的性让许多年轻人感到不舒服，网络的虚拟性和不确定性也让他们心生疑虑。
杨枫使用交友软件一个月后选择了卸载。“我比较反感的是，交友软件会把一些条件像列表一样列出来。”杨枫说，“交友软件会把我的生活兴趣放在被审视的位置，感觉自己作为一个被观察的客体存在于平台”。
“大多数人目的性都很强，会为了找到心仪的对象进行伪装，在三言两语的交谈中，很难真正认识到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黎白说。
苏叶认为，在交友软件中和心仪对象交流时，带有很强的不确定性。“因为两个人是从社交软件认识的，他就可能从社交软件认识别的人，你也可以认识别的人，双方都在挑选的过程中，就会增加很强的不确定性。”苏叶说，“聊天一个月以后突然不联系了，是很常见的事”。
陈武建议，在使用交友软件时要仔细辨别，保护个人隐私。“我们自己需要有一种鉴别力，选择更可靠的交友平台，在平台注册账号时，不要上传过多的信息，保护好个人隐私。交友平台更多是一个能认识很多人的‘敲门砖’，更重要的还是通过线下见面来了解对方。”
恋爱是一张永远出不完题的试卷
唐思坦言，受原生家庭影响，自己非常不会处理亲密关系。为了防止唐思早恋，父母会用极端的方式排除她与异性交往的可能。“所有出现在我身边的男生，我爸都会立刻把他们赶走，他觉得我只要跟男孩子说话，就会有早恋的风险，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异性朋友。”唐思说，“我爸爸一直不支持我谈恋爱，他的想法是我工作前都是没有必要恋爱的，因为什么都没有定下来，学校里谈的恋爱就是不靠谱的”。
在交友软件上经历被骚扰后，唐思一方面感到气愤，一方面觉得对方“很可怜”。
“这个男生可能不太会和女生交往，把握不了男女相处的尺度。可怜他的同时，我也在可怜自己。我可能比他稍微正常一点，但我同样不知道如何与异性相处，不知道怎么处理亲密关系。”唐思说。
陈武认为，现实中我们的教育缺失了对人际沟通能力的培养。
“我们的教育更多是对智力的培养，但对于情商的教育，更多是通过网络、视频去了解。这就导致我们很多时候不知道怎样和别人建立联系。”陈武说，“甚至有时候，有些孩子的原生家庭本身就是有问题的，只是在他们自己建立亲密关系时才反映出来”。
张帅曾经通过交友软件开启过不少“快餐式”的关系。“我觉得它甚至不能叫恋爱，纯粹是满足双方的情感需求。”张帅回忆，这些关系有时甚至走不到线下见面阶段，持续不过一个月。“纯粹的网恋就是两个人简简单单地打字聊天，分享一下日常，挺没意思的。”
大一下学期，张帅加入了由退伍军人学生组织的学校社团，在社团里能体验到一部分军营生活。在社团的影响下，张帅有了锻炼的习惯。“我发现锻炼会让我变得对自己有信心，让我身体不那么浮肿。”张帅喜欢上了长跑与骑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因为这些运动，我逐渐有了生活的内核，有种在正儿八经生活的感觉。现在和异性交往的时候，我觉得我不再是因异性而获得快乐，而是和她分享我的快乐。”
张帅和在学校认识的女孩谈了一年多恋爱。在这段亲密关系里，张帅对恋爱有了更多的感触。
“恋爱让我多了一个思考角度，让我重新审视男女关系。”张帅说，“恋爱很复杂，它没有标准答案，是一张永远出不完题的试卷，我们不该追求答案，而应该享受恋爱的过程”。
经历过这段关系，张帅不再使用交友软件了。“恋爱不是吃一顿饭、看一场电影就好，而是一段慢慢的、一步一步来的过程，需要慢慢地了解对方、认识对方。我还是更享受慢慢追求一个女孩子的过程。”张帅说，“我觉得交友软件像一堂课，帮助我的恋爱观得到成长”。
苏叶则在交友软件上牵手成功。“在网上聊天比较聊得来，见面以后觉得他性格比较好，我就和他继续发展了。”苏叶说，“我觉得想找到比较走心的交往对象，需要多聊天交流，观察‘三观’是不是相合。在网络上，不真诚的人装都不会装的”。
陈武建议，在交友软件中寻找交往对象时要线上线下相结合，具有清醒的自我认知。“线上提供了认识对象的机会，但真正的交往主要来自于线下交流。更多地去线下交往，才能发展出真正的亲密关系。线上选择很多，但我们要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选择适合自己的人。”
陈武对年轻人使用交友软件持鼓励态度。“可能有些人会在使用时受挫，但我觉得，我们可以多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和他人交流，提升自己处理亲密关系的能力，积极地使用交友软件。”陈武说，“我相信如果多去尝试，只要你的心是善良的，对待感情是认真的，总会有收获”。
（应受访者要求，张帅、黎白、杨枫、唐思、苏叶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