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铃澜
编辑 杨杰
死亡,离别,是人类生命中无法逃避的沉重命题。学会与逝去之人好好告别,是生者的残酷一课。
如果突然有人告知你——既然无法好好告别,那就让逝去之人“复活”吧。你会怎么做?
这听上去像是《流浪地球2》中刘德华饰演的角色试图“给丫丫完整的一生”。但不同于科幻电影里高大上的数字生命,现实生活中的“AI(人工智能)复活”,某宝搜一搜,最低九块九。
目前,基于历史数据,使用AI技术重现已故人物的声音、影像或行为,生成与已故人物相似的输出,都可称作“复活”。
著名音乐人包小柏“复活”女儿后,诸多已故公众人物的“AI复活”内容如雨后春笋不断涌出。张国荣、高以翔、乔任梁等逝者相继出现在镜头前向大家问好,倾诉对粉丝的感恩与思念。
粉丝带着缅怀偶像的情怀,跨越生死的重现让人触景生情,此类“复活”内容往往能收获大量关注,频频出现于各大社交媒体的讨论热榜。AI技术跨越了生死离别,对逝去之人的追忆似乎能以电子仿生人的形式具象化。
有网友找到了完成“复活”的博主,得知“复活”需要进行的“仪式”:“按照时长和呈现效果收取一定手工费,通过电子支付转账几百元费用完成交易。”
早在2017年,HereAfter创始人詹姆斯·维拉霍斯根据父亲生前遗留数据创造了聊天机器人,很快就收到了相关咨询和定制订单,“一开始我没考虑过把它商业化,”他说,“但一切都变得非常理所当然,这就应该是一门生意。”
有需求就有供给。人类情感中对逝者的思念与追忆在数字技术手段加持下造就了巨大的“赛博通灵”商业赛道。在2024年的中国,“AI复活”已初步形成产业链。在购物网站按关键词进行检索,“AI复活”相关商品成百上千,从个位数到上万元的定制都有,有的销量破百,评论区里充斥着或惊叹,或质疑,或感动和怀念的声音。
点开商品详情,就能发现大部分“AI复活”商品只是新壶装老酒,借新潮的热门噱头包装自己。譬如老照片修复与局部动态制作,这类个人在Photoshop上就可以完成的工作如今也披上了“复活”的外壳,吸引了部分人买单。
在社交媒体上,“AI复活”博主们又摇身一变,成为了“AI情感疗愈师”“AI造梦者”。AI疗愈师们发布公众人物的“复活”视频,谈论AI与人文关怀下的情感连结,告知你也能重现你想见的人。当然,疗愈和梦境也是需要真金白银的入场券的。
然而大部分“复活”的蓝图经不起仔细思考。
视频中,被AI复活的公众人物不断改变着肢体动作,表情、声音也算自然,甚至能根据逝者的习惯用语进行简单的对话。技术上实现该层面的“AI复活”并非易事,需要大量高质量的数据进行多次训练、调试。如果数据质量差或数量不足,那么生成效果可能会失真或不准确。而定制训练所需的算力等成本,也远不是“复活”标价能覆盖的。
作为AI复活商品用于招徕顾客的“羊头”,公众人物自有众多公开的视频、图片、文字等作为数据资料,其“复活”视频通常会经过多次调整才最终成形。
但对于被吸引的普通消费者来说,即便愿意支付高昂的价格,也会受限于数据数量和质量,以及多次调整、优化的时间成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获得符合预期的AI复活服务,甚至最终结果可能与引流视频大相径庭。
“AI复活”生意的混乱不止于此。社交平台的AI复活师们在昵称后缀加上了收徒、招代理,做起了“付费加盟-引流推销”的微商套路;购物网站甚至能凭一张正面照,生成“点头 眨眼 扭头 张嘴”的视频——这是常见的人脸安全验证指令,只不过“假视频”能否通过验证还未可知。
同时,乔任梁、高以翔、江歌亲属相继发声,要求下架相关的“AI复活”内容,他们表示,这样的“复活”并未经过他们的同意,“是在揭伤疤”。按民法典规定,未取得死者近亲属的同意,用AI“复活”是侵权行为。《互联网信息服务深度合成管理规定》要求,深度合成技术服务提供者在提供人脸、人声等生物识别信息编辑功能时,应提示使用者告知被编辑的个人,并取得其单独同意。
“AI复活”产业潜能巨大,又缺乏约束,“掘金者”在科技与伦理的夹缝中寻找财富的密码。科技向善的初衷似乎变成了“科技向财”“AI向诈”,本应有的人文温度正在降温。然而回望这场热潮的最初,包小柏为病逝女儿复刻的“数字生命”依旧能让数万网友共情落泪。在一些瞬间,“AI复活”绝不只是“化悲痛为money”的生意经,而是确确实实提供了感情慰藉的释放出口。
或许,远离技术与商业的喧嚣,这场为生者创造的数字复活背后,真正能够跨越生死的,不是智能算法与精细仿真的建模,而是生者内心深处那份对逝者的怀念与追忆。
深植于柔软血肉下鲜活跳动着的情感与记忆,永远无法被任何外在技术所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