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外力 蚌不会自己吐出珍珠

北京青年报  |  2023-01-30

商震(作家)

兴安(作家、水墨艺术家)

许振(艺术家,水韵青花创作者)

编者按

2022年去而未远,2023年新春的钟声敲响。这是一场道别,也是一种重逢——在改变中与曾经的自己道别,也在改变中与新的自己重逢。岁末年初,我们该如何回顾、如何记忆,又当如何展望、如何求索?

同去年此时一样,《天天副刊》的“年终问卷”再次与读者见面。九个简单的问题,迎来很多不同的回答。这一年,“每个人都不容易”,在这“不容易”的岁月,又有什么是我们“不更易”的精神追求?

对您个人而言,如果用三个关键词来记录2022年,您会选择哪三个词(句)?为什么?

商震:关键词是“新冠”或“奥密克戎”,这个词应该不是我个人的关键词,是全国人民的关键词,或是全世界人民的关键词。这个词给人类带来的伤害太大了,甚至改变了一些人的生活轨迹。好在大家都挺过来了,尽管挺的方式不尽相同,但生活还在继续着,且正逐步走向正常。

人类遭受磨难时,面对大的困难是一致的,仅是个人有个人的不同体验。有道是:甘苦自知,难与外人道。

兴安:我选择“慢”“快”“静”这三个词。

“慢”是因为2022年经历得太漫长了,艾特玛托夫有部小说叫《一日长于一百年》,虽然不至于这么夸张,但2022年确实让我失去了时间感,过往的2021年和即将的2023年都感觉距离我那么遥远而且陌生。

“快”是因为现实又让我局促和紧迫,有一阵,我经常不是在排队做核酸,就是在去做核酸的路上,从这个角度,时间又似乎过得飞快。

而“静”给了我自我调节的时间,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平时忙于工作、会议和应酬,奔波于各处,无暇静下心来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这个时候,终于不得不静下来了,有充足的时间重新计划和实施自己的未来。所以,“静”实际上,它是平衡“快”和“慢”的糅合剂,让我以乐观和坦然的心态迈入了2023年。

许振:我的关键词是期盼、迷茫、前行。

2022年没想到两年了疫情还不过去,年初的期盼被上海等地的疫情乱象打到迷茫。原计划的展览、考察出行再次被搁置。生活要继续,创作要继续 ,“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素”,家乡的邀请展无论如何要接受,幸运的是,“海晏河清-许振水韵青花邀请展”如期成功举办。

这“每个人都不容易”的一年中,您在疫情中闯过的最大难关是什么?

商震:在大家共同经历病毒危害时,个人不觉得有什么特殊的不容易。我一向对生活充满乐观,当“新冠”逼迫我们生活变形时,个人无力改变现状,也只能乐观地接受。

说句不该说的话,我还是比较享受足不出户的生活。读书、写作的时间多了,持续的时间也长了。但是,对“新冠”的憎恨是刻骨铭心的。掩盖憎恨的办法是暂时转移视线。

兴安:这次疫情我最大的担忧是我85岁的母亲。尤其是去年12月我的岳母离开了。幸运的是我的母亲挺过来了。其间,我去看望她,我们在房间里都戴着口罩,也没有留下陪她吃饭,就是怕她再次受到感染。儿女们的关心和惦念,还有老人家坚强的意志和乐观精神,终于使她闯过了难关。这是我2022年最大的安慰。

许振:最大的难关应该是在我画展开幕前几天,身边许多人纷纷“阳”了,而我在大家的保护下,不仅成功地出席了开幕式,而且一直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到现在。

2022年的疫情中,有没有一段亲身经历,曾带给您温暖和感动,让您很难忘、很受鼓舞?

商震:我的小女儿已经二十多岁了,上班后,因工作单位离家很远,她就在单位附近租房住,一个月才回家一次。5月初,因为她们单位有人感染“新冠”,她被要求居家办公,恰好,她的妈妈也在外地娘家照顾老人,这样我就成了爹娘一体的人。

半个多月,我一日三餐给她弄饭吃,很惬意。人老了,还是希望身边有个孩子,希望孩子永远是七八岁、十几岁的样子。尽管小女儿已经成人了,但是在这半个多月里,小女儿依然像小时候一样调皮,我也享受着她的调皮,并觉得自己也弥补了年轻时初做父亲时的遗憾。

一点儿小收获是,厨艺提高了,尤其是刀工。嘿嘿。

兴安:这一年,我有三次被居家隔离的经历,其中一次本来应该是隔离七天,但我看情形不妙赶紧跑回了乡下小院,向当地村委会报备,结果村干部特别通情达理,让我连续两天核酸,如果没问题就可以自由出行。我很幸运,当然我也没有打搅乡下的朋友,自觉地单独出游,到云峰山中放空自己,与世隔绝。

也就是这次,我从呼和浩特坐高铁回京,在进站口我被一位女警拦住,说我的核酸已经过期一个小时,不能进站。我急出一身大汗,不停地解释和诉说,可她始终铁面无私。还有8分钟就要开车了,进站口只有我和她,见她扭头接电话,我拎着包想做最后一次尝试,她竟然像没有看见我一样。我顺利通过,走出十多米远,回过头,想用目光感激她。此时她已经打完了电话,见我看她,忙侧过脸去,眼睛望向了别处。我突然有一种感动,记住了她,她是个好人。

许振:年初,我的工作室所在的宋庄有一例“阳人”,结果竟然有许多朋友看到消息后生怕我没囤些吃用的物品,第一时间将所需生活用品给我投送到手上。事实上,当时宋庄封控期间生活用品还没到缺少的程度,倒是“借事见人”我深以为然。深为感动!

这一年中是否有哪一刻,是您想重新来过的?

商震:从大的方面,这一年没有值得怀念的。至于某个人在某时某事的小得意,不值得一提。

兴安:没有。

许振:没有一刻是想重新来过。事来不可遏,事去不留心。

2022年,哪一种“全新事物”进入了您的生活?给您带来什么变化?

商震:说点儿小秘密,这一年我开始迷恋看“斯诺克”,从一点儿不懂到基本能看懂。

这种没有身体接触的运动,充满了大智慧。增强了我对“大局观”和“小细节”关系的认识。

兴安:“时空关联”绝对是2022年一个新词。有一次,我与欧阳江河、杨好等几位文学界的朋友在机场附近吃饭,回家后,我们几乎都被“时空关联”了,因为距离我们聚会五六公里处的一家银行营业厅发现了疫情。我的艺术工作室在通州,距离河北燕郊很近,每回走高速和上高架桥时心里都战战兢兢,生怕绕来绕去而被“关联”到出京记录。

许振:网络会议、网络授课、网上展览,网络……我们自觉不自觉、情愿不情愿地深陷网络之中。“改变一定会创造改变”。

这一年中,会有一些作品(无论书、影视剧、综艺、脱口秀、展览,还是短视频、网课……)给您留下较深印象,您会选哪两个分享给大家?理由是什么?

商震:我重新看了《基督山伯爵》,这部书三十年前读过就爱不释手,曾多次推荐给我的孩子们看,但他们看不下去。今年我又看了一遍,还把法国拍的同名电影看了。

没有什么可以和大家分享的。文学作品是多棱镜,从不同的角度看过去会折射不同风景。我只能说我自己的感受,人生随时都会有意外,怎样面对意外和处理意外,是一个人的修养、境界和能力的综合体现。这部作品,给了我生活的力量,增强了我对爱恨情仇的理解。

兴安:这个不回答了。

许振:分享两本书,一本是美国学者贾雷德·戴蒙德的《枪炮、病菌与钢铁:人类社会的命运》。这本书试图提供“最近13000年来所有人的简短历史”,但并不只是描述过去的历史;它试图解释为何欧亚文明最终可以存活下来并战胜其他文明。戴蒙德认为人类社会中权利与技术的歧义无法反映文化或种族上的差异,而是来自于被各种不同正回馈循环强力扩大的环境差异。在今天,我们可以通过这本书换个角度去看人类世界的演化,因为我们身居其中。

另一本是本土哲学家夏可君教授的“无用”哲学新作《烟影与面纱》,这本书与我的画有关系,我与夏教授也多有接触,创作上也受其“无用”哲学思想的影响。《烟影与面纱》在“面纱”一词上阐释了中国传统绘画中烟、云、影等绘画表现的显现与遮掩的张力关系。从新石器时代的彩陶旋纹到商周的云雷纹,到绘画中的烟云景色,之间有着一种演变上的承继关系。

在中国文化中,对于烟、云有着绝对的痴迷与思考。这是一本理解东方文化心理的好书。

这一年您做成的最满意的一件事是什么?

商震:今年5月《借搜神记一用》的出版,让我很高兴。我退休时就计划写三部另类的读书笔记,《借搜神记一用》是第一本,现在第二本《无用之用山海经》也写作完成,预计2023年会出版。另一部《不善的水经注》的作品,还在创作中。

兴安:由于疫情,这一年我们每个人过得都挺艰难,心怀忐忑,甚至烦躁,但我骨子里是个乐观的人,从这个角度说,几十天的居家,让我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同时也有多出的时间进行我的写作,还有水墨艺术的创作。

这一年可能是我近十年来写作和发表作品最多的年份,而且就在我感染病毒之后在家休养的十几天里,我创作了我最新的水墨作品《生死》《涅槃》《镜像》,还有三米长的手卷《新五马图》,前三部作品参加了“合而不同:当代艺术国际邀请展”,获得好评。

病毒对我们身心的折磨和伤害,让我重新思考了生命与死亡的关系。人在自然界中是脆弱的,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病毒就可以将我们放倒,无论你身体多么强壮。在发烧的那一夜,我有生不如死的感觉,我躺在床上,感觉肉体已经燃烧殆尽,轻飘而冷寂,只剩下一具骷髅顽强地证明着我的存在。在短暂的醒与睡的交错中,我梦见了一个人与马共同的骷髅世界,既恐怖又让我兴奋。

退烧后的第三天我就开始创作,我将马画成了骷髅——骨架。中国古代文人有崇尚“骏骨”的传统,杜甫批评唐代韩干画马是“画肉不画骨”,又说“不比俗马空多肉”。骨象征了中国士大夫的风骨、情操,还有内在的一种孤傲精神。但我的体会是,骨不仅是人精神的写照,还是人与动物最终的归宿和意象——一堆白骨。我这样说,可能有些悲观,但它划清了生与死的界限,也显示了生命终结后的最终的平等和本质。理解了这些,看到了我们的最后形式,才会让我们更加珍惜生命,热爱生活,通彻人生,感悟我们与这个世界真实的关联。所以,我特别看重这一系列作品,因为病毒也让我有了一次涅槃重生的体验。

许振:那就是去年年底12月24日开幕的“海晏河清-许振水韵青花山水画邀请展”了。非常时期的展览有了非常的意义。三年的疫情让人们身心俱疲,人们期许“海晏河清、时和岁丰”,这个是从内心焕发出的心声,从这点来说展览主题的意义远超作品本身的意义,展览也成为我家乡淮北市两会期间的一个活动内容之一。画展开幕式当天临时直播的在线人数达两万多人。感谢网友们,也感谢“未知”。

年头岁尾,如果您有一番话一直想说给某个人却始终未能说出口,它是什么?对谁?

商震:哈哈,不能在报纸上说隐私的话吧!假大空的冠冕堂皇我又不会说。不用外力,蚌是不会自己吐出珍珠来的。这个外力,应该是冲击心灵的力量。

换话题,说下一个问题。

兴安:没有。

许振:我希望所有善良的人都能开心健康!

2023年,您可能已经给自己设立了些小目标、flag,选两三个跟我们分享一下(且不去管它们能否实现)?

商震:我是作家,我的目标或计划还是写作。2023年春,我会继续去甘肃陇南地区采风,搜集素材,准备完成第三部有关历史、地理的大散文,此前已经写完《蜀道青泥》《古道阴平》,第三部是《氐人仇池》。这部书的内容,是关于对氐族人的历史及氐人建立“仇池国”我的一些看法,并希望比前两部写得更从容,更具可读性。

兴安:这是我的秘密,就不与大家分享了。

许振:我的小目标一个是举办“水韵青花第二次学术展”,第二是完成被中断的“古西罗马”之旅,然后就是等待。

责任编辑:李丹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