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失而复得的拜年规矩

澎湃新闻  |  2023-01-28作者:赵志疆

赵志疆(河南郑州)

1月22日,小朋友在南京老门东景区赏灯。新华社发

“你们拜年这么隆重啊!”癸卯兔年春节,朋友在我的朋友圈留下了这样的感慨。起因是,我在朋友圈发了一组我和妻子领着孩子给父母磕头拜年的图片。

面对朋友的感慨,我回复道:“拜年当然是要‘拜’的”。关于年俗,这是我家屈指可数的规矩之一。

说来惭愧,即使磕头拜年这个规矩,也是在妻子的建议下才确立起来的。作为一个北方人,我也知道,农村地区关于过年有很多这样那样的规矩。相对内敛的北方人,对于规矩极为看重,“没规矩”几乎是对一个晚辈最大的否定。

但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是一个“没规矩”的人,因为我家本没有所谓的规矩。规矩的形成,无外乎内因和外因两方面的共同作用。就我家而言,这两个条件都不具备。

从小到大,老家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概念。我的爷爷离开农村到了县城,我的父亲离开县城到了城市。老家早已没有任何近亲,其作用仅止于填写籍贯,我对那里的人和事几乎一无所知,更遑论那里的规矩。

作为一个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我近乎本能地认为磕头是一种陋习,即使是在过年期间,也不过是逗弄小孩子的游戏。我依稀记得,爷爷在世的时候,我和堂兄弟们去拜年是要磕头的。不过,这也仅止于我们哥几个,我的父亲和伯父是免于行礼的。

磕头拜年之于我们,更像是一种家庭游戏,既没有那么庄重的味道,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寓意。爷爷去世之后,这个家庭游戏就渐渐废止了——我已长大,而父亲也没有老,更重要的是,他本人也并不在意这个。

我的观念转变,发生在三姑的葬礼上。跪在三姑的坟前,我忍不住泪流满面,也第一次感受到“五体投地”带来的心理震撼(爷爷奶奶去世时我还小)。与此同时,我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困惑:三姑一生未曾受人跪拜,但在去世后坟前却跪倒了一片,我们到底是要跪给谁看?

那是我第一次身不由己地跪拜,也是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省视自己——既然我们在内心深处对跪拜仍有执念,为什么如此羞涩地吝于向父母长辈当面表达?令我感到欣慰的是,我的这种感觉与妻子不谋而合。因此,我们小心翼翼地捡起磕头拜年的年俗,作为我们家的一个规矩。

年少轻狂时,对于所谓的规矩总是不屑一顾,总以为那是繁文缛节、陈规陋俗。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才蓦然发觉,我们终其一生都在某些规矩圈定的范围内活动,那不仅是一种外在的仪式感,而且是深植于血脉之中的文化烙印。

所谓成长,大抵是我们发乎于心、现乎于行,重新捡起那些曾被我们无视甚至蔑视的规矩。这恐怕也正是那些规矩能传承至今的独特魅力所在。

当然,我无意提倡所有人都要在过年跪拜父母长辈。一个地方的年俗,总是随着时间和时代的演进而不断激荡、交融与变化着,我只是觉得,在越来越“现代”的今天,也应该容许保留一些“传统”。过年,过的就是一种仪式感;正是多样的“仪式”,构成了各地年俗的千姿百态。

今年春节,我和父母终于团圆了。对于一个没有老家的人来说,父母所在就是家的方向。更令我感到欣喜的是,郑州烟花爆竹“禁改限”,久违的烟花爆竹也回来了。

除夕晚上,我陪着父母看完春晚,在烟花爆竹声中沉沉睡去。大年初一,我又在烟花爆竹声中睁开了双眼。这种久违了的美好感觉,令我神清气爽。

我在社交平台写道:春晚演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重新找回了过年的仪式感。有网友吐槽说,我把无意义当作有意义。我回复他说,所谓意义,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去定义。万事万物,皆可作如是观——心有所持,意义乃生。譬如源远流长的年俗文化,譬如我家失而复得的拜年规矩。

责任编辑:李丹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