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完成了四年本科学习,完成了所有的必修课程,也完成了许多选修课程,我通过了毕业所需的所有考试。然而,作为一名硕士生,我现在仍然无法很好地应对现实生活中的问题。”北京师范大学硕士生刘雨菲说。
无独有偶,今年年初召开的北京两会上,北京设计学会创始人、民盟中央文化委员会副主任宋慰祖收到了一名小学四年级学生的模拟政协提案,这位小学生在提案中道出了自己对学习的焦虑。
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曾经说,青年人正面临一场学习危机,他们往往在学校里学不到在技术革命中所需的技能,学生们还需要学会如何学习。
科技高速发展的今天,获取知识的渠道更加丰富和多样了,学习似乎随时随地都在发生,这同时又是一个知识更新速度越来越快的时代,人们今天学到的知识明天可能就落后了。因此,无论是小学生还是研究生,有不少人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学习困惑。
特别是在疫情背景下,全球不少青少年不得不离开校园,让学习这件事变得更加复杂了。
教室里、课堂上越来越多的人在思考:到底什么是真正的学习,上学就等于学习吗?考试成绩好就代表学习能力强吗?学会课本知识就能解决现实生活中的难题吗?技术是弥合教育差距、解决学习危机的“万能钥匙”吗?
技术在弥补教育差距同时,也造成新的危机
“学习危机”并不是刚刚出现的概念,世界银行在2018年世界发展报告《学习实现教育承诺》中明确提出全球正面临“学习危机”,并提出,尽管受教育机会较以往有所增加,但世界各地的一些年轻人,特别是那些处于贫穷或社会边缘的人群,甚至尚未掌握生活所需的基本技能,许多中等收入国家的劳动力技能水平远远低于这些国家所追求的目标。上学却没学到知识,这不仅是浪费发展机遇,也是对全世界儿童和青少年的巨大不公。
报告指出“上学”并不等于“学习”,因为那些上了学的年轻人并没有学到得以在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生存下去的技能。
社会经济发展状况似乎是造成“学习危机”的原因。
北京师范大学学生姚佳曾到我国最不发达的地区参与过评估工作。在工作期间,她接触了四个家庭,“发现了学习危机的三个显著特征:技术利用不足、合格的教师缺乏、获得高质量教育的机会不足。”
几年前,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曾经采访过湖北恩施一所中专学校的校长。有一次,她作为省教育信息化的试点代表到东南沿海一所大学参加培训,虽然自己所在学校在信息化方面已经位于省内的前列了,但是当看到东部学校那些先进的教学设备时,仍然觉得自己的学校像是“古董”。
而由于疫情的影响,很多本该在学校里上学的学生不得不离开校园,依靠网络和信息技术来完成学习。在这种情况下,教育经受着更大的挑战,“这些挑战表现为数字鸿沟,是能够获得现代信息和通信技术的区域之间的差距。”姚佳说。
显然,建设可靠的网络基础设施、使用便捷的学习工具和平台、提供适切的数字学习资源等是弥合“数字鸿沟”、应对学习危机的必要手段。
不过,很多学者发现,现在又出现了另一种倾向——过分强调和过分依赖技术手段。
“我们不排斥高科技技术,但高科技技术不应该是教育主要和最终的目标,它更应该起支持作用。”北京师范大学本科生杨柳说。
年轻学者的担心在一些中小学教学一线工作者身上得到了印证。北京一所中学的校长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最近已经有几个教育科技公司来推荐信息化产品,这些产品可以短时间内扫描大量试卷、迅速评判,并能给出评价报告。
“其实这些产品挺相似的,有一个就行。”这位校长说,说到底教育质量的提高并不真的靠这些技术手段。
教室里的学习,应该能解决教室外的真实问题
对于有过多年学习经历的年轻人来说,“学习危机”可能存在于他们走向社会、运用知识时的无力瞬间。
有这样一个时不时就会成为年轻人热点的网络段子:当他们还是小孩子时,冰激凌掉了、作业不会了、衣服扣子掉了,大家都下意识地大喊,“妈妈”!但当小孩子成为成年人,工作迟到、不会做饭、家里电器坏了时,大家依然会喊“妈妈”!
“是我本人没错了。”在这些短视频下,这句话成了点赞最多的评论。这些经历了九年义务教育,甚至大多经历了几年高等教育的成年人,在解决生活中的实际问题时,之前多年的知识积累仿佛瞬间失去了作用。
这样的无力感,刘雨菲深有体会。
不久前,刘雨菲成为一名志愿教师,在一所学校教英语。她负责3个班级,一开始,她按照曾经学习的师范专业知识,将这门课程的教学模式化。“但在教学结束时,我意识到,相同的模式不能应对所有情况,不同的学生学习方式不同。当3个班级共用同一门课程,两个班级已经看到了积极的学习反馈,但是有一个班是例外。”
“我无法想明白,为什么我在真正的教学中如此无能为力?那么我又如何评估我在过去四年的本科学习成果?”刘雨菲说。
教室里的学习究竟应该得到什么样的效果?不少人开始意识到,它应该能解决教室外的真实问题。
朱宣在美国一所高校留学。在一门课程中,他和团队尝试设计了一个低成本的农村地区学生思维教育课程。
一开始,朱宣设计了不少模拟实验,试图通过这些模拟场景教授知识。然而,一位老师的建议让他转变了思路——朱宣之前的设计一直在复刻城市学校的教育模式。“在城市中,我们离自然资源更远,所以我们的学习实际上是模拟生产生活场景,让学生体验他们无法真正做的事情。但对于农村地区来说,学生可以实际感受到各种原材料和传统制造技术。”
朱宣突然意识到了属于自己的“学习危机”:学习原来不是为了学习,而是真正接触、认识、解决实际生活中的问题。在这一点上,农村孩子反而更贴近学习的本质。
“我意识到,自己需要转变视角,将自己置于农村地区。我也开始思考城乡生活的根本区别,对我来说是一个有价值的转变。”朱宣说。
在不久前举办的2022全球智慧教育大会上,世界工程组织联合会前任主席、中国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战略研究院执行院长龚克指出,如今,数字化的教育必须突出“实践性”。
近两年,龚克和同事们对校园招聘进行了一个全国性的调研,总结出来几十个招聘说明中的热议点,其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实践经验”。“这些调研反映出就业市场的导向,也反映出了当前的教育在实践环节上相对薄弱。”
“分班考”与“元宇宙”之间隔着题海
当大学生们意识到属于自己的“学习危机”时,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这场“危机”已经在一些中小学的课堂上存在了。
“我要emo了,有两个好朋友去别的班了。”新学期,肖晓(化名)升入了高中二年级。临近开学时,班级群里一会儿在欢迎新同学,一会儿又在送别老同学,大家的情绪起起伏伏。
名单公布之后,肖晓那颗担心自己被分流出去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肖晓所在班级是年级的重点班。临近开学时,全年级同学返校进行了一次考试,这次考试和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就是重新分班的依据。肖晓上学期期末考试在班里排在25名左右,虽然还不算垫底,但是她挺焦虑,因为“同学之间的分数差距并不大,比我低两分的已经排在30名之后了。”
整个假期,肖晓一科一科地刷题,希望自己别考得太差,别被分流。
“我有时候真挺困惑的,一遍遍刷题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肖晓说。
肖晓本来对自己的学习很有规划——喜欢生物的她,高一时就跟老师讨论商定了一个研究果蝇生活习性的课题,并且一直在进行实验。她本想利用暑假把实验继续深入下去,并用视频的形式呈现整个实验过程,同时参加一项国际比赛。
其实,从做课题开始,肖晓的学习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为了解研究课题的最新进展,老师给了她多篇大学论文,其中很多是英文的。为了“啃”下这些论文,她又上网查了很多文献,觉得自己的知识储备飞速增长。而且为了准备参赛的视频,她在网上自学了拍摄、剪辑视频的全套操作。
但是为了备战分班考,肖晓没能实施暑假深入实验的计划。在假期结束前几天,她草草地把以前的实验总结了一下,剪出了一个小片子提交给了比赛方。
“虽然这次我没有被分流出去,但是我并没有多开心,因为如果下次我少刷了几套题就有可能被别人赶超过去。与这个相比,能完成我的实验会让我更有成就感。”肖晓显得很沮丧,“我看了往届的获奖作品,国外很多中学生思考问题的角度特别微妙,而且有的人选取的研究角度特别小,但是钻得很深。我却还得一遍遍刷题。还说什么元宇宙?我觉得我离真正的科研还很遥远。”
专家也在担心同样的问题。特别是“双减”之后,中小学生们从繁重的课外培训负担和课内作业负担解放了出来之后,不少专家表示要考虑到底应该让学生们学什么、什么才是真正的学习了。
在“数字化”“元宇宙”“人工智能”等充满科技感的概念进入传统课堂后,“教室中的学习”应当如何转型?
“我们应该去研究如何培养学生的实践探索能力,要让学生学会自主学习,提高学生自我培养的能力。”宋慰祖说,元宇宙时代智能化、网络化等技术的进入,教育会拥有新的特征,未来教育需要搭建新的场景。
中国工程院院士赵沁平指出,当前,教育数字化转型和智慧教育成为教育信息化发展的新阶段,在教育系统性变革的过程中,教师、学生和管理者的数字化能力是关键。“教育中最重要的因素是人,技术要由人来应用,要服务于教学,要提高人的数字素养与技能。教育信息化创新发展是一个系统工程,关键要抓住教育新基建的契机,围绕师生教学应用,提供数字化学习内容、平台和工具,提升教育数字化服务和治理水平。”
“世界正在进入以信息产业为主导的新经济发展时期,教育要在社会数字化转型之中发挥基础性、全局性和先导性的作用。”对于教育的数字化转型,龚克提出3条措施:重视基础学科学习,融合跨学科领域知识转型;教学结合技术属性和社会属性,以实践促学习;培养兼具专业知识和责任感的合格教师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