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一部名为《星游记》的国产热血动画在央视少儿频道首播,至今豆瓣评分一路走高至9.6分,成为里程碑式的“热血国漫”。当年约定的彩虹海、麦当和他的伙伴们的奇迹之旅,伴随着高燃的台词“要高高地飞起来啊”“相信奇迹的人本来就和奇迹一样了不起”,到现在依然让人泪目。
《冲出地球》海报
11年后,改编自《星游记》的全新动画电影《冲出地球》扬帆起航,导演胡一泊和他的团队历时六年打造,7月16日全国公映。该片由近年来出品《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等院线动电影的彩条屋出品,也是彩条屋影业继“中国神话”系列(《哪吒之魔童降世》《姜子牙》)后,全新推出的“国风科幻”系列的开篇之作。
影片讲述的是宇宙遭遇能源危机,高等势力银河眼借保护地球之名,密谋了“天墙计划”,企图将地球变为宇宙“充电宝”,地球即将被迫成为高等星系牺牲品。在此背景下,将飞行视作理想的少年麦当意外肩负起冲出地球、保卫家园的重任。
《星游记》在豆瓣上的评分为9.6
作为一个积累超十年的IP,在院线动画电影里,《冲出地球》的上映是一个值得说道的特别存在。近几年,全年龄向国产动画电影,大部分取材自中国神话故事。自《西游记之大圣归来》起,国产动画电影掀起了神话传说新编的热潮。《哪吒之魔童降世》《白蛇:缘起》《姜子牙》到之后即将上映的几部“杨戬”动画,都延续了神话改编的创作思路。尽管这些动画在票房上获得不错的成绩,但也让国产动画电影陷入同质化的困局。
反观科幻题材的动画作品,好莱坞、日本已涌现出大量优质的科幻动画作品,但中国动画在科幻领域仍较少涉足。就像前往彩虹海的麦当一样,胡一泊也想在科幻动画领域进行一次冒险,为中国动漫开辟一个新的方向。
《冲出地球》剧照
为了将国风与科幻相融合,打造有中国特点的科幻动画,主创团队在老北京胡同、鞍山旧工厂等地进行采风,场景设计不断推翻重来,力求构建一个真实可信、亲切熟悉的世界。画面上,影片将“老北京”国风和未来 “科幻”想象融合:古色古香的钟鼓楼与科技感十足的银河眼对峙、暗流涌动的巍峨工厂注视着平静的中国城……均可窥见团队在场景碰撞上的想象力。
《冲出地球》的创作过程,不仅考验着主创团队的想象力,还需要创作者们“死磕”的精神。据统计,2021年到2022年,上映的56部国产动画新片中,仅有9部二维动画。在“二维手绘”不再是市场主流的情况下,主创团队更展现出坚守二维的匠心浪漫:影片历时六年制作,手绘稿超12万张,重达1吨。仅一处城市风貌“长镜头”就历时三个月制作,特效、打斗镜头在质量及数量上也都堪称国漫良心。
《冲出地球》剧照
作为95后、00后燃情热血的青春记忆,11年间,这个IP在经过了番剧、网络动画电影后,“彩虹海”的故事终于要和观众在电影院相见,这次影院的再次相见,对星游粉丝和导演胡一泊来说,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事实上,《星游记》诞生的2011年,正是中国动画市场被低龄化作品占据的年代,央视首播遇冷使团队感叹“生不逢时”,原定片长52集的《星游记》最终只播出了25集便停播,观众们终究没能看到主角麦当达到那片约定的彩虹海。而后《星游记》的网播却“误打误撞”触碰到青少年群体,备受青睐。十年间,国漫逐渐发展,动画市场受众年龄扩大重新点燃了这颗“国漫遗珠”再飞行的决心。
这次《冲出地球》将延续原作《星游记》人物“热血的中二感与少年气”,又讲述了一个与原作故事设定不同的冒险故事,以一种“平行宇宙”的姿态,回归《星游记》的起源。
《星游记》截图
《冲出地球》延续原作《星游记》人物“热血的中二感与少年气”
2010年,刚刚毕业的胡一泊参与到动画《星游记》的制作中,如今他也过了而立之年。10多年过去,动画行业在变,年龄与阅历在变,不变的是他对《星游记》的坚守,从TV番剧到网络电影,再到首部电影搬上大银幕,他从没忘记那片彩虹海的约定。
2017年,《星游记之风暴法米拉》在爱奇艺上线,这部原本计划三部的电影,在2020年第二部上线后,由于口碑和播放量的不佳,胡一泊曾在微博发布“告别信”,称《星游记之风暴法米拉》网络电影计划就此终结,“风暴法米拉2”成为该系列的最后一作。
这些年来,胡一泊生活在《星游记》宇宙里,甚至远远超过生活中与家人、朋友在一起的时间,《星游记》早已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有时候他也不太知道,究竟是他塑造了故事,还是故事反过来塑造了他。他说:“每当遇到困难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脑海中就会出现一个麦当那样的角色,说‘没关系,我们再来试一次,我们不要放弃。’好像反而是我得到了这些虚拟人物的反馈,是他们在艰难的创作过程中保护了我内心的这样一个角落,我内心的少年是被他们呵护着,这么一步步走到现在。”
影片上映前,胡一泊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讲述他一路奔赴心中那片“彩虹海”的历程。
胡一泊
【对话】
热血少年始终站在“鸡蛋”这一边
澎湃新闻:科幻题材里世界观的构建和架设是非常重要的,介绍一下《冲出地球》的世界观?
胡一泊:我们有一个核心的概念,叫做再生球系统。科技一直在不断进步,但科技发展是受制于能源的,随着能源的用尽,星球上的文明就很难再发展了。而再生球系统可以吸收恒星级别的能源,我们的故事前提就是,宇宙中各个文明都需要有强大的能源做支撑,让文明就是能够进入到下一层级。而有邪恶的文明,希望把影片中的地球变成一个再生球,去吸收恒星的能量,以此达到解除宇宙中能源危机的目的,这是一个故事的前提。
在这个世界观基础之上,我们更多的思考这个架空的世界如何构建,虽然故事发生的地方名义上叫做地球,但其实并不是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地球,它有它独特的人文的状态。
《冲出地球》剧照
澎湃新闻:过去我们看到大多数动画设定都在往过去追溯,而“面向未来”的动画在创作上会更难吗?
胡一泊:个人感受是会更难。举例来说,去做古代题材的一些改编,它有一些众所周知的背景设定是不需要解释的,嫦娥奔月里的嫦娥是谁?后羿为什么要射下太阳?这些都是我们中国人大家都耳熟能详的。如果要去讲某个朝代,我可以找相关的历史资料,那时候的建筑的样式,人的服饰,都能有一些现行的参考。但如果我们去讲一个未来的故事,就需要完全靠自己摸索着,我们不知道,设计是不是对的,这样排列组合是不是最优解?这个过程中可能有着大量的反复,不断的尝试。
澎湃新闻:现在这部动画的定位是“国风科技”,设计上是如何把传统元素与未来科幻结合的?
胡一泊:好莱坞、日本有大量的科幻作品,但有我们中国人特点的科幻题材动画比较少。我希望做的是中国人熟悉、有中国温度的这种科幻作品,能把我们日常生活中觉得有亲切感的事物未来感结合起来。
我们做了很多种不同的风格的尝试,最后我们锁定了我们身边的老北京,我在北京生活了超过20年的时间,对北京城有很深的热爱。我想干脆就把自己生活中的场景,融入到这种科幻题材里面,就用了很长的时间到各个地方就是走街串巷,去研究那种北京胡同,很市井的街道和建筑风格,再考虑怎么跟科幻元素结合。
比如片中有一个城市的中心的建筑,是一座比较科幻的钟鼓楼。我自己一直对北京的钟鼓楼特别有兴趣,因为不管是朝代怎么更迭,时间怎么变换,它就是像暮鼓晨钟,不断地去守护这个城市。于是我们保留了钟鼓楼很传统的建筑结构,加入了很多金属、机械和科技感的装置;还有包括很有特色的兔爷儿元素,包括街头一些大家可能回会心一笑的小招牌,一些富有生活气息的店铺、民宅的样式,相信很多人能在其中找到一份亲切感。
《冲出地球》剧照
澎湃新闻:作为《星游记》初创的主创人员,在改编过程中,哪一些原作内核是要保留的?哪些部分有与时俱进的更新?
胡一泊:我觉得要保留的首先一定是这种很热血的中二感、少年气。主角面对外部的强大的压力,面对这种很多的不公正,很多的压迫,能够永远坚定地去反抗,永远站在就是鸡蛋一边,站在弱者一边,不妥协去抗争,这是一以贯之的。
另外原作中民族的群体性也是必须坚持的。我们看国外的超级英雄题材,某一个人就是天选之子无比强大,可以拯救这个世界。《星游记》的世界并不是这样的,主角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一个普通少年,他在冒险的过程中,他也会面临跟这个世界强大的摩擦,对撞,甚至有那种无力感。
片中有一幕,我们的主角,被导弹击落,向下坠落的时候,所有地球的居民一起放飞手中的风筝,去帮他躲避导弹,掩护英雄再次飞行突破阻碍。我们想表达的是属于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家国情怀,我们集体的力量是超越个人的。
同时,我们塑造了一个新的世界观,地球经历了一场陨石袭击,整个星球大部分的地方都变成废品区,人类没法生存,只有一部分很小的区域保存下来。主角的父亲想去宇宙深处,去找这么一个能让地球恢复原貌的方法,主角父亲的动机和目标改变了。以前的父亲是一个远行者,家只是他的起点,我们这次让家成为一个终点。他们是为了共同的家园,才前去冒险,最终他也是要回归家园的。麦当本来的目标,是要突破反派银河眼的封锁,去寻找父亲,但最终当他发现地球家园有了一个巨大的危机,他放弃了去寻找父亲的机会,反身回来就拯救家园,这个是和原作不同的地方,也是我们对于当下这个时代下自己国家、自己家园的一种表达。
《星游记》剧照
匠人精神打造二维“大场面”
澎湃新闻:《冲出地球》作为一部院线电影,就势必很多的视听场面是要做一个升级的。这次在视听上做了哪些升级和尝试?
胡一泊:因为院线电影,我们还是希望能拿出一个特别好的画面品质。我们本身片子是一个二维手绘的工艺水平,它更多的是靠人一张张来画的,但它依然有很多电影级别的“大场面”。它包含了很多高难度特效打斗场景,需要出现很多大量的这种镜头的调度运动,人物大范围的动作,我们采用的其实就是电脑动画,用三维的方式模拟二维的这种手绘风格,结合传统手绘,两种技术结合在一起去呈现给大家灵活的机位。它的好处是能呈现很夸张的动作,同时又是一种手绘感的画面效果。
《冲出地球》剧照
比如有一场戏是我们的主角躲避导弹追踪,有大量的这种空战镜头,镜头一直旋转,现在看起来是很酷炫的。还有一场戏是我们反派的基地炮塔,被主角给击破坠落的场面。这也是一个很宏大的场景,到时候大家可以多去关注一下。
包括片中放风筝的一个镜头。如果我们用三维软件来做的话,会比较简单的,因为它有“固定的资产”,只需要做镜头的运动就差不多了。但如果二维的话,它里面包含了很多技术难点,大量的角色每个都要跟风筝有互动,然后每一帧角色、风筝,以及空中飞的飞船和导弹都要做运动,有大量的这种分层,我们就需要一帧帧去磨,经常会出现我们已经画完了一遍,发现一些小地方对不上。
光这个镜头我们可能最后统计了一下,我们大概分了200多层,一秒钟大概是24帧,每一帧都不能错,这是极其大量的工作,这个是可能我们死磕最久的镜头。现在好的二维人才越来越稀缺,我们一直是属于在人手特别少的情况下,来完成现在这样的一个电影。
除了画面之外,相信大家进影院,还有一方面是就是听觉的部分。这个是在做番剧和网络电影时都比较难实现的。这次为影院版,我们做了很多大胆的创新,在音乐的创作上,找到了《魔童降世》《悟空传》的音乐老师朱芸编老师,尝试大量的交响乐加上民乐,配合画面做了一些很庞大、很宏伟的配乐,相信会给大家耳目一新的感觉。
胡一泊在《冲出地球》片场
澎湃新闻:之前你在告别“法米拉”的时候,信里面写到你对这个作品有很多遗憾,是不是有一些可以在这次的制作中得到弥补的?
胡一泊:之前确实有很多遗憾,比如剧作上一直都会受限于剧集的长度、技术的结构,其实没能把故事讲完整。比如法米拉,大家总觉得看到最高潮的部分突然就戛然而止,感觉没有讲完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次电影的创作中,虽然是一个系列的世界观,是一个庞大的故事,但是我希望就是《冲出地球》,即使你不知道前因后果,你没有看过《星游记》。那就是任何人都可以进来了解的这么一个故事,而且它是一个我觉得能让所有观众都能看明白的一个很完整的故事,这也算是我弥补了一次当时法米拉的遗憾。
澎湃新闻:这几年我们看到市场上的爆款动画大多是三维动画。二维动画现在几乎像一个“匠人精神”的代名词了。包括这两年也经常听到动画人才大量转战去了游戏行业之类的话题,你怎么看待这个门类人才流失的问题?
《冲出地球》剧照
胡一泊:我觉得我们要正视这个问题,无论是动画门类里本身的竞争,还是向游戏行业的流动,其实都说明其他地方的发展是更良性的,发展阶段可能会更好一些。大家总说动画业是一个“用爱发电”的行业,但它总有一个电量续航的问题,所有动画从业者,都有一个现实生活的需求,都是正常的选择,我觉得这个没有关系,不能说去责怪别的行业抢人。
我们需要考虑的是我们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为什么没办法留住那么爱它的一群人。其实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这个行业,可能它能容纳的作品的体量还是远远不够的,需要有更多好的作品去支撑这个行业。同时我们需要能够创造更多可持续的这种盈利模式,把它打造成一个更良好的生态,我觉得这个更重要。
我身边很多人都会经常跟我聊,“我可能已经在游戏公司工作了很久,但还是喜欢做动画。”我相信如果动画行业的生态变得更良性,很多人员是可以回流进来的。
为中国科幻动画探路
澎湃新闻:从2011年《星游记》到现在《冲出地球》,十多年时间,自己和作品发生了哪些变化?
胡一泊:其实我们《星游记》一直是有英雄情结的故事,但年轻的时候对英雄的看法和现在是不同的。记得创作第一季《星游记》的时候,我还是刚毕业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当时觉得英雄就是一个一往无前,凭着自己一腔热血就可以去改变世界的这么一个状态。这也和以前麦当的状态相似。
现在经过了这么10年的时间,我也变成了一个中年大叔了,跟世界对撞过程中的挫折、无力感都经历过,知道了原来并不是燃烧小宇宙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可能很冰冷。而真正的英雄,是他见识到现实世界的残酷和冷酷,知道努力不见得会有回报和结果,但仍然愿意为之努力的人,这是我这个阶段心中的一个英雄的形象。
所以这次的麦当他也有这样的转变,在不断想冲出地球的过程中,他面临着很多选择,面临很多痛苦,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最终他认识到所有这些情况之后,还是要坚持去做突破和反抗。
《冲出地球》剧照
算算十几年的时间下来,我跟这个作品中的角色相处的时间,在这个故事中的世界生活的时间,甚至远远超过我和家人、朋友在一起的时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其实生活在两个世界之中,星游的世界早就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我记得片子做完的那一天,我心中空落落的,好像这个事情结束了,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可以跟他们再相会。
有时候我也不太知道,是我塑造了故事,还是故事反过来塑造了我。好像我对这个世界的一些看法观念,包括我做事情的一些态度,反而受到了片中角色的影响,有些时候自己可能遇到困难坚持不下去,脑海中可能会有一个麦当那样的角色,说没关系,“我们再来再试一次,我们不要放弃。”
我真的很感谢这些虚拟人物,在这些年艰难的创作中是他们保护了我内心的那个角落,我内心的中二少年也是被他们呵护着,才这么一步步走到现在。
澎湃新闻:《风暴法米拉》系列上映后,你也遭受不少非议,这会对你的创作有影响吗?你怎么消化这些负面评价?
胡一泊:我觉得创作者的宿命,可能永远面对的是误解,你的表达的初心,和最后可能别人接受到的东西的误差。会出现不同的声音,是一个正常的状况。我们能做的就是从这些不同的声音里面去汲取对我们有意义的养分,帮助我们一步一步去把下一部做好。之前留有的遗憾,受到的批评,我希望在这部电影中能够去解决它,我也希望不同渠道的声音,能成为我前进的力量,这个比赞美更有意义。
《风暴法米拉》系列在豆瓣的评分处于6-8分的中等区间
澎湃新闻:这部动画电影打磨的六年间,其能看到市场上出了突破动画天花板的大爆款,也有一些口碑不错的动画票房表现不尽如人意。如今终于自己的片子要上了,心态和预期如何?
胡一泊:肯定是希望能有一个好的回报嘛,这样的话整个IP才能有更好的发展,我们可能才在未来会有更多的底气,去创作下一部的作品。但这个行业就是起起伏伏,有非常多的不确定性,我们说要做一个二维的科幻的原创的作品,同时还会有一些原著的限制,从一开始就有很多人质疑这真的可以吗?对我们来说,我们没有办法去预估这个事情一定会有好的结果,我们才要去做它。就像我刚才说我去理解现在的英雄,就是他面对一个不确定的事情,他仍然愿意去尝试。我们的心态也是这样,可能最后6年的付出,也没有达到特别理想的效果,但是我觉得这个行业总要有点人去做点不一样的东西,所以我们希望能给观众带来一些除了神话、国风题材之外的,一条属于自己的中国科幻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