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断亲”,只是换了一种人际网

澎湃新闻  |  2022-06-24作者:丁文宥

对我来说,小时候过年,“走亲戚”是一个热热闹闹的词,意味着有很多种类的肉可以吃,有红包可以拿,当然还获得了和一堆同龄小朋友玩耍的机会。但是现在过年,一提到“走亲戚”我就社恐上身,能磨叽就磨叽,能早退就早退,亲戚们相聚在摆满美食的圆桌前,我话不知怎么说,手不知往哪里摆,只能低头玩手机。

谁家女儿结了婚,谁家孩子考了哪个大学,谁的朋友得急病死了,谁今年发财了,这些是亲戚们饭桌上常讲的“家长里短”,而这些我却都不知道,以至于插不上一句话。由于离家太久,小县城的生活场景已经离我越来越远,就连生活中的“琐碎”也完全不同了,我张口也不知道起什么话头,能让他们愉快地加入讨论,为了防止尴尬,索性我就放弃了对话,成了亲戚家孩子眼中,那个过年只会玩手机的怪阿姨。

后来我知道,我这个“症状”大约是“断亲”。一些新闻报道里,有学者对于“断亲”是这样定义的:基于血缘联结的亲戚关系逐渐淡化,一些90后、00后越来越疏于与亲戚产生情感联系的一种现象。的确,这很符合我的“临床症状”——90后、平时又不怎么和亲戚聊天。

后来,亲戚家平常发生什么大小事,这些“家族新鲜事”也几乎都是通过我爸妈转述给我,而我本人几乎算是和亲戚们断了情感连接。

有人说,这是一种文化上的消解,也是传统文化影响力衰退的体现,说的特别郑重其事,我倒是觉得有点过于夸张了。生活场景、生活方式本身就在塑造人们的思想和日常,小城镇的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对离乡很久的人来说,越来越陌生化是很正常的,陌生化后自然而然很难产生对小县城家庭生活的亲近感。倒不是说“家长里短”有什么不好,“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本就是生活的乐趣,可是我总是觉得那些距离我太遥远了。

谁家的孩子退学了,我担心不起来,因为我脑补不出来这孩子的样子;哪个表姐离婚了,我也心酸不起来,因为我都没有参加过她的婚礼。至于哪个堂哥外边出息了,我也高攀不起,因为生活、工作圈层跨得太远,大概就像董宇辉老师吐槽他和另一个主播是拐了几个弯的亲戚关系,疏远得一个像是杜甫,一个像是杜牧。

费孝通老的《乡土中国》中分析过熟人社会和陌生社会。“和亲戚关系熟络”,本就属于熟人社会关系脉络的一部分,是基于“认识前提”和“人情往来”产生的情感需求。但是,一部分人离开原来的熟人社会,进入了陌生人社会后,生活的运行都基于既定的、透明的社会规则,熟人社会的情感需求就渐渐萎缩了。或许,每一个踏入陌生人社会的人,都要学会和熟人社会里的亲戚们“和解”。

其实,高速的城市化,异地求学,大城市的打拼就是一场漫长的“断亲”,当你在CBD的格子间刷代码,当你被黑夜包裹着在出租屋里哭泣,家乡的那一大串的亲戚既帮不了你,也无法与你共情。

现如今,年轻人的情感交流,更多是基于对于某种共识的讨论,或是某种社会现象的共情和理解。对我来说,“情感联络”可能就是一起吐槽某部热播剧,一起约着玩飞盘,或者在出租屋里,聚上一堆文艺青年看纪录片。我的核心人际网没有亲戚,他们是单位的同事,研究生的同学,一起斗过无良中介的同租室友,瑜珈课上的好姐妹,足球场上的好兄弟……

人是社会的动物。但是,大城市的生活不需要农村那种基于复杂家族、姻亲的纽带,我们没“断亲”,只是换了一种人际网。

责任编辑:李丹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