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干”是超越年龄、性别、背景的唯一“捷径”
【第696期】
作者：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梁璇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2-05-10 08版)
劳动最光荣
透过防护面罩上的雾气，栾玉帅看到的是一座极为安静的城，无论他把电动车骑得快一点或慢一点，来自客户的电话响个不停，像在冬眠的街道也不会被吵醒，只有默伫的东方明珠塔和树梢的新芽在提醒他，这是中国最繁华的都市，它正在经历一个特殊的春天。
“和想象中车水马龙的‘魔都’完全不一样。”栾玉帅曾因以1小时10分31秒的成绩拿到北京半程马拉松“非职业选手第一名”，成为热搜上“跑得最快的快递小哥”，他想过用脚步丈量十里洋场，无奈两次报名上海马拉松都没中签。不料和这座城市的照面竟在它最脆弱的时刻，作为北京京东物流配送人员，栾玉帅是驰援上海抗击疫情团队中的一员。
抵达上海的那天是4月18日，正好是周一，但这个拥有近2500万人口、500万辆机动车的城市，人群和早晚高峰却同时缺席了，交警坚守在“被掏空”的街道，指挥着偶尔路过的货车。作为少数能在马路上行进的人，栾玉帅最先得熟悉的是徐汇区，可疫情在不断变化，刚“补完课”，他们又得奔赴闵行区，早上6点出发，骑着电动车穿城20公里，“中间得换次电才能到”。
7年的工作经验，早已让栾玉帅拥有了迅速熟悉街道的能力，反倒是两轮电动车添了麻烦。没了货兜，效率低下，遇到微波炉、尿不湿这样的“大件”，堆到个位数就是极限，有时送一单也得来回跑，不过相对应的，刚开始送货量也有限。
尽管只有21天的交集，但最先感受到上海疫情防控形势变化的那部分人中就有栾玉帅。进入5月，送货量涨得很快，“是刚来上海时的不知道多少倍”，一天三四百件的工作量让他想起每年“618”人们购物狂欢后他们面临的大考。货量大时，公司临时加派了小面包车，栾玉树发现街上零星出现了私家车，小区门口除了原有的帐篷和“大白”，偶尔也有居民稀稀拉拉的身影。温度也越来越高，在防护服里被闷了一身汗的栾玉帅不时会想起在跑道上汗流浃背的感觉，“还是跑20公里来得痛快”。
37岁的栾玉帅“从小就跑惯了”，他的家乡在吉林通化的一个村庄里，附近群山环绕，学校离家有4公里，他都是跑着上学，因此，当他放弃了养鸡、当厨师、开馒头店等营生跟随母亲到北京打工时，“跑”在路上的快递员成了首选。他常用“运动会10项比赛能拿8个冠军”证明儿时的运动天赋，为自己没机会走专业体育路而遗憾，可未承想，体育没有改变少年的命运，反而在他人近中年时投来橄榄枝。
2017年，公司成为北京马拉松比赛的合作伙伴，他因为“送货速度快”得到参赛名额。“我上网一查，马拉松居然要跑40多公里。”栾玉帅坦言，他当下决定拒绝，“我担心跑这么长的距离，撑不下来给公司丢人，另外万一受伤就没法儿继续上班挣钱了。”众人劝说下，他“大着胆子”发了条“备战北马”的朋友圈。一对热衷跑马的夫妇是他的客户，看见朋友圈后主动搭话：“你会跑马拉松吗？”他们成了栾玉树的启蒙教练。
如何计算配速、如何补水、“实在跑不动就走一走缓缓”，栾玉树带着资深跑者的经验走上赛道，起点在天安门广场，几万人大合唱，“这种感觉太棒了”。4小时23分43秒后，他“谨慎”地跑完第一个马拉松，“我比几个完赛的同事早到终点一个多小时。”成就感让他喜欢上了这项极限运动。
此前的成就感和业务有关。栾玉帅派送的第一个件在北京交通大学家属区，这个地址位于海淀区，高校和互联网企业扎堆，客户对物流时效要求很高。初来乍到，卸货、码货、派送整个流程都慢别人一拍，“人家老早下班了，一天能送150单，我送70单都得忙到晚上九十点。”栾玉帅想过，“这玩意儿适不适合我？”他观察过同行，最终发现，“肯干”是超越年龄、性别、背景的唯一“捷径”。
“打小眼里容不下活儿。”栾玉帅省下吃早饭的时间，一车货拉出去，“一口气送完了再踏实吃”，在路上“能跑的绝对不走”，若楼层不算高，他便用爬楼代替等电梯，慢慢地，他跑出了数据也跑出了口碑，当同事们每天配送量为一百三四十单，他能送到一百七八十单，大促期间二三百单也不在话下，一位客户的“玩笑话”给过他鼓励：“你在楼下按完门禁我就能开门，有的小哥，我得抽根烟再开门。”
为了追求“满满一车货拉出去，‘刷’一下就送完”的感觉，栾玉帅把自己变成一根秒针，期待靠自己的脚步，把生活的时钟调快哪怕一秒。早晨5点半起床，6点开始工作，中午略作休整，困了就在快递车里躺着休息一会儿，一直忙到晚上七八点休息，周而复始，直到他跑完第一次马拉松，“我要成为跑者。”工作结束，栾玉帅会换上跑鞋再跑10公里。
“累成熊样儿还跑？”栾玉帅成了同行眼里的“傻狍子”，可偷偷训练也不能长久，启蒙教练建议他平时派件时可以在腿上绑着沙袋爬楼，也能达到训练肌肉力量的效果。加起来约5公斤的沙袋改变了他跑步的能力，也改变了工作的心态，“以前爬楼，多少觉得辛苦，但现在我就当成训练机会，每爬一层就觉得能力增强了很多。”
再上赛道，栾玉帅的跑马成绩大幅提高，“奖励”随之而来，他得以加入知名跑团参与训练；借助20多场路跑赛事，他踏访了国内很多城市；2019年，因“跑出了点儿名堂”还上了报纸，而恰是这次曝光让他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职业。
“这把年纪了还送快递，会不会显得没出息？”他坦言，工作头两年，被人问及职业他总是用“打工人”囫囵带过，但当自己的经历成为报纸上的铅字，自己的故事被体校的老师用来勉励小运动员，加上公司在2019年驰援武汉疫情的举动也让他更有底气，他解开了心结，“就是那句话‘劳动最光荣’。”
今年2月2日，当他以北京冬奥火炬手的身份参与火炬接力时，他字句清晰：“我只是万千快递小哥中的一员，这不是我的荣誉，而是我所代表的快递物流工作者共同获得的荣誉。”
驰援上海的机会来得很突然。出发前一天，栾玉帅刚跑完一个全马，身体还没来得及放松，精神先紧张起来，“一看消息，我的申请通过了，第二天车票都买了，我还没做核酸。”他着急忙慌地完成了出发前的准备，平时绑腿的沙袋已经来不及取，他便抓了双跑鞋往堆满防疫物资和食物的箱子里塞，可惜20多天过去，这双跑鞋还没机会踩上上海的街道。
“这两年很多赛事都取消了，跑友都憋坏了，希望疫情早点儿结束，我还想争取参加巴黎奥运会大众组的马拉松呢。”但“奥运梦想”之前，栾玉帅想先跑跑上海繁华的街道，“以前和上马没缘，所以我现在要为上海多付出一点，万一付出有回报，下次我就中签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