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5年,指责中国税收负担过重的声音逐渐消失。一项过去并不常见的指标出现在今年政府的“成绩单”中:中国(窄口径)宏观税负从2015年的18.13%降至2020年的15.2%。
财政部部长刘昆在今年全国两会期间接受采访时表示,近年来,我国持续实施减税降费,税收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值持续下降,目前保持在15.2%的水平。在世界经济体中,比值是最低的,体现了惠企利民。
宏观税负是指一个国家的税负总水平,即政府收入总额/国内生产总值(GDP)。其中政府收入包括税收和非税收入两大部分。窄口径宏观税负率即税收总额/GDP,是衡量纳税人自身纳税承受力的重要依据。一般来说,宏观税负越高,政府从国民经济收入分配中拿到的收入越多;反之,则企业和居民得到的收入越多。
中国税负主要由企业承担。为了激发市场活力,降低企业负担,2016年7月的中央政治局会议首次提出降低宏观税负。“十三五”期间,大规模减税降费拉开序幕,减税降费规模基本呈现逐年加大趋势,税收收入增长明显放缓,而宏观税负稳步下降。
“十四五”大幕拉开后,关于“宏观税负是否合理、还会不会下降”的讨论多了起来。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首席研究员张燕生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宏观税负高低都要辩证看待,单纯纠结数字无意义,人们真正应该关心的是政府财力和提供公共服务水平之间的匹配。
目前,国际上对宏观税负合理区间并没有共识。不过,考察宏观税负是否合理,关键取决于社会希望政府提供什么水平的公共服务。张燕生指出,如果宏观税负很高,那么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就应该是高质量、高水平的,“两者应该有一个合理的界限”。
他以北欧国家为例,这些国家宽口径的宏观税负往往高达50%,但提供了高福利。如果政府不提供任何公共服务,那么1%的宏观税负都算高。
粤开证券研究院副院长罗志恒说,公众付出1元钱的税费成本应该得到1元钱的公共服务。
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原副院长白景明曾撰文指出,在评定宏观税负合理度时,政府和纳税人的共识是税收负担额要能够保证基本公共服务供给,分歧则在于纳税人总希望税收最小化、公共福利最大化,政府总希望税收适度化、公共福利适度化。因此,公众总是会呼吁降低宏观税负。
这些年,随着大规模减税降费,我国的宏观税负不断走低。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2020年的一项调查显示,2016年到2019年间,大约65%的企业百元营业收入的税收负担低于5元,95%以上的企业百元营业收入税收负担低于15元,且百元营业收入纳税不足5元的企业占比呈逐年上升趋势。
另一方面,近些年,中国公共服务水平不断提高,政府在促进公共服务均等化上取得了一定成效。中国政法大学财税法研究中心主任施正文将其称为“民生财政”——中央压缩一般性支出、非刚性支出来保障民生。
他用“国家账本”来解释,从数据上看,民生支出只增不减,占财政支出比重超七成。2021年的政府工作报告和预算报告指出,今年财政资金继续重点投向民生等领域,进一步提高基本公共服务水平,并促进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比如,继续提高退休人员基本养老金。强化公共卫生投入,其中居民医保人均财政补助标准增加30元,达到每人每年580元。基本公共卫生服务经费人均财政补助标准提高5元,达到每人每年79元……
问题随之而来,随着减税降费力度的加大,特别是2019年更大规模的减税降费政策实施后,叠加民生等刚性支出不减,财政收支压力更加凸显,一般公共预算收支缺口率逐年攀升。
1994-2012年之间,只有少数年度一般公共预算收支缺口率超过2%,但自2015年以来,一般公共预算收支缺口率急剧扩大,2015年突破3%,至2019年已经达到4.89%,一般公共预算收支平衡越发依赖于调入资金和债务。
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公共收入研究中心副主任梁季说,财政能够承担的风险有限度,超出限度后,不仅会推升隐性赤字和债务,而且会扩大公共风险,“这当中的关键就是平衡”。
罗志恒感慨,宏观税负降了,政府控制的资源就减少了,财政保障国家重大战略任务的能力同时也下降了,这是不可持续的。
3月2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韩正在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召开财税工作座谈会,部署下一步财税重点工作,稳定宏观税负被作为重点任务提及。
显然,宏观税负的持续降低难以为继。梁季说,中国正处于“三期叠加”过程中,周期性、结构性、体制性问题相互交织,坚持税费制度改革才能解决经济发展中深层次的体制性机制性问题。具体到税负上,就是在保持宏观税负相对稳定的前提下实行有增有减的结构性减税(费),即通过税费制度(政策)的结构性调整,实现我国税制体系结构、税费收入结构、税源结构以及纳税人结构向更加均衡的方向发展。
罗志恒说,为了激发市场主体活力,企业所得税、增值税还有进一步下降的空间,但资源税、消费税、环境税要递增上来,“房产税要尽快开征”。他指出,保持宏观税负稳定,政府才有财力持续提高公共服务的数量和质量。
这位学者长期关注中国宏观税负和提供公共服务之间的匹配度,在肯定成绩的同时,他说,和发达国家提供的公共服务相比,我们仍有许多不足,政府在一些民生保障领域仍缺位,“我们要居安思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