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研究】
“爷青回”：是真怀旧还是求认同——兼议2020年度弹幕热词
█杨风云（苏州大学传媒学院博士生）
█在B站的二次元世界中，年轻人赋予了“爷”别样的意味，有少年历经沧桑后的老成，有为赋新意强说愁的装样，也有真实的抱团取暖的精神慰藉。当然，在弹幕营造的裹挟氛围中，从众式的凑热闹某种程度上也在所难免。凡此种种，在年轻人看来，恰恰是一种“酷”。
12月初，B站公布了2020年度最强弹幕榜单，令人意外的是，上半年流行的“黑人抬棺”、年中的“很有精神”、“歪嘴战神”，以及近期大火的“耗子尾汁”梗居然全部无缘前五，最终成功登顶的竟是“爷青回”。2020年B站弹幕量高达22亿条，“爷青回”共出现542万次，火热度可见一斑。而在优酷、爱奇艺等其他网站的弹幕热词调查中，“爷青回”也纷纷获得高人气。
毫无疑问，“爷青回”已成为Z世代在网络空间中表达自我、进行互动交流的标配。“爷青回”已然成为一种文化现象，不再是单纯的弹幕行为，其背后蕴含的文化实践心理尤需重视和深思。
比如，为什么会出现“爷青回”这种特殊的词汇组合方式？它为什么会在年轻人中流行起来？这对他们到底意味着什么，传达了怎样的情感和情绪？
对往昔美好生活的追忆
真正将“爷青回”推向流量巅峰的，是2020年6月B站策划的“重温经典，再赏名著”活动，《三国演义》《红楼梦》《水浒传》和《西游记》四部好评度最高的央视版四大名著电视剧上架B站后，立即引发年轻人的一股怀旧浪潮。其中，鬼畜素材最多的《三国演义》观看量最高，达六千多万次，“爷青回”的弹幕数量也近百万次。四部“叫好又叫坐”的经典电视剧之所以能够圈粉无数，除了当年精益求精的制作是重点，还在于这几部电视剧是一代人的共同回忆，每当屏幕上再现老剧重播，就会唤起Z世代对过去的回忆，而看到经典镜头和场面时，弹幕又会争先恐后地刷起那些耳熟能详的台词，他们将快乐借由文字形式传达出去，以分享内心的即时情感。
“爷青回”，即“爷的青春又回来了”的缩写，表达的是人在变化后的环境中面对曾经熟悉的人、事、物时，油然而生的激动情绪。该弹幕常见于童年时代经历过的影视剧、游戏、动画等以一种崭新形式再现和回归的场景中，被怀旧情绪触动后的受众会在屏幕上打出“爷青回”字样，以感叹青春流逝、童年不再，表达对往昔美好生活的留恋。
通过创造性实践获得自我认同
除“爷青回”外，2020年弹幕热词还有很多，如“爷青结”“有内味了”“禁止套娃”“双厨狂喜”等。对比之前几年的热词如“囍”“真实”“真香”“泪目”“名场面”后会发现，青年群体对于弹幕词汇不再满足于简单挪用，即照搬既有字词，而是偏向于造词。我们跟踪研究发现，青年群体造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是词汇的重新组合。不妨对“爷青回”这三个字略加解析：首先，这三个字是经过对“爷的青春又回来了”这个完整句子的拆解和省略后，形成新语汇；其次，是语境的再造。年轻人为何不用“我”而用带有调侃和抽象意味的“爷”自诩？“爷”字梗并非始于今年，前几年就已流行开来，围绕“爷”的造词还有“爷傻了”“爷笑了”等。“爷”是对老年人特有的称呼词，表达的是敬意、尊重，假若年轻人在日常生活中用来自称，通常会被认为是非礼、莽撞、狂妄，甚至是缺乏教养。但在B站的二次元世界中，年轻人却赋予了“爷”别样的意味，有少年历经沧桑后的老成，有为赋新意强说愁的装样，也有真实的抱团取暖的精神慰藉。当然，在弹幕营造的裹挟氛围中，从众式的凑热闹某种程度上也在所难免。凡此种种，在年轻人看来，恰恰是一种“酷”。
青年群体这种再造新词的创造性文化实践行为，旨在建构自我认同，获得一种仪式快感。互联网语境下成长的Z世代，自主权增强，新媒介技术扩宽了这一代青年群体的“书写空间”，进而获得了更多媒体话语权，话语权增多促进了其主体意识的强化。因此，青年群体更渴望生产属于自己的话语，以展现自身创造性，而网络语言简易、新奇的特点，自然成为年轻人创造性文化实践的阵地。“爷青回”作为弹幕热词，自然属于网络流行语范畴，正如马中红教授所言：“现有的精英群体话语体系，非但无法很好地表达年轻人所思所想所感，而且也不能从中获得经济的、文化的、社会的诸多益处。于是，摆脱对己构成压制的话语体系，创造适合表达自我的语言，便有了源源不断的动力。”
借由共享情感体验寻求群体认同
满屏整齐而统一的“爷青回”弹幕，就如同一场虚拟同好会，每当受众敲下这句怀念往昔、感概青春的弹幕语时，就会引发情感共鸣，仿佛自己正置身于集体中与各位同好进行亲密互动。弹幕语言的即时性和互动性打破了时空界限，将身处不同时间和地点的同好群体聚集在一起。另外，“爷青回”这句弹幕“不走寻常路”的语言风格和内在含义，又构筑起一道藩篱，将不怀旧者隔绝在外，从而给怀旧者这个群体营造出一种强烈归属感。
除了自我肯定外，弹幕这种集体行为也是青少年从众心理的一种体现。青少年通过弹幕这种文化实践行为努力寻找与自身有共同想法、爱好的人群，借此获取归属感，消除内心孤独。在他们眼中，弹幕这种“行话”能够拉近彼此距离，共享情感体验，达到增强辨识度、巩固圈层关系的效果。青年群体这种以趣缘为纽带聚结而成的“新部落”，并不围绕某种理性的、现代的元素，如职业、进步、科学等观念构建，而是依靠情感这一非理性元素，将年轻人召唤并凝聚起来。在“新部落”场景中，种族、性别、贫富等因素一定程度上被消解，爱、和谐、尊重成为主旋律, 包容性更大。
此外，借由这次的“爷青回”弹幕登顶事件，也引发了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即当代年轻人的精神文化问题。我们不应该忽略对年轻人的社会处境的关照。“爷青回”的特殊性，在于青年群体用最年轻的语言说出了最怀旧的话。B站用户年龄段在17～25之间，一群平均年龄在21岁的年轻人，让一种怀旧情绪成为时下网络社交主流，是否意味着年轻人当下的某些特殊情绪和心态值得探析和更多呵护？在物质条件基本充裕的情况下，精神和文化生活怎样与之同步丰富和匹配？今天是未来的草稿，当下我们该怎样积极创造并为未来留下足够优质且值得将来不断回味的文化精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