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原:初恋前不知道女孩是什么

2018-01-17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张嘉

  炫目繁华的大唐盛世牵动着无数人“梦回唐朝”,作家马原也是其中一位。作为先锋派作家开拓人之一,六十五岁的马原突然一改其先锋叙述的姿态,由精英写作变为大众叙事,最新写出了一部洋洋洒洒百万字的《唐·宫》,讲起宫斗,讲起阴谋与爱情。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最新推出,一月十二日,马原现身北京图书订货会,已在“世外桃源”生活了七年的马原一副山人的悠闲姿态,面色红润,甚至还透着一点可爱朴素的高原红。

  不仅读者对马原写《唐·宫》这一历史小说的大转折感到惊讶,就连马原自己也惊叹,初恋前都不知道女孩为何种动物的他,居然可以写一部关于女人的书,也难怪他频频称写作是件神秘的事情。

  把历史灰尘抹干净

  《唐·宫》里的主人公玉央是原创的人物,小说故事也是原创,马原在书中塑造了以玉央为核心的十多名性格鲜明的艺术群象,再现了唐朝时期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恢宏和璀璨。但是中间又有李商隐、杜牧和温庭筠这些真实人物的出现,努力将事件、故事的历史还原为人的,包括人性、人情,人的精神、心理和意志力量,使历史成为真正的人的历史。

  马原透露自己创作这本小说并非一时性起,自己十几年以前就和朋友聊过玉央,如今出版时才将书名定为《唐·宫》。

  马原从1974年开始写小说,上世纪90年代初,因为种种原因,马原离开了小说创作,一直到2011年才重新回归,中间的一段时间,他拍过纪录片,做房地产,在同济大学当老师。用其好友余华的话来说,那些年,马原的生活跌宕起伏,漂泊不定,老朋友见面提到马原,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是,“没有一种生活是可惜的,也没有一种生活是不值得的,所有的生活都充满了财富,只不过你没有开采”。这种“瞎折腾的生活”也使得马原在重返文坛后创意喷薄。

  对于离开小说的20年时间,马原说这让他有机会以一个旁观者角度去看他先前20年的小说写作,可能会有一些不同的心得:“我重新写小说是2011年,停了整整20年之后再写小说,突然发现原来对于小说的一些理解、在小说当中寻求的方向都有了很大改变。我个人的小说由对形式、对方法论的关注转向内容本身。”

  而重写小说后,马原开始了写实写作,《唐·宫》更是他向写实转变的一个重头戏,马原说:“这本书前前后后磨了十几年。我也像很多前辈作家一样,把我们自己的历史、中国的历史作为一个小说资源宝库,回头读历史,向历史要我的故事、我自己的写作。”

  《唐·宫》的人物和故事是原创的,正史、野史里面都没有,但是马原说自己写作时却出现幻觉,似乎感觉到,这些人物就在历史之中,只是因为历史的灰尘太厚,而完全把人物遮没了:“我记得米开朗基罗谈及《大卫》时说:‘这不是我创作的,他原本就在那块大理石当中,我只是从大理石头当中找出来让世人看清晰。’我写《唐·宫》时的主人公玉央就有那种感觉,她仅仅是被历史灰尘掩盖了。我所做的就是把厚厚的历史灰尘抹干净,让她从历史当中凸显出来。所以这次写作给了我非常好的一种创作心得,我发现原来一直被我轻看的写实写作,所谓的现实主义写作,其实还是有它无尽的魅力。”

  写作是件神秘的事

  把十几年对历史的观察、再造,呈现给读者,马原说自己心里有莫大的满足。此外,更让他惊叹的是写作是件神秘的事,背后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他居然写了一部关于女孩的故事,以至于自己都“惊艳”。

  马原笑说作为一名50后,他的少年时期讲的是“男女授受不亲”,“说老实话我年轻时跟女孩没说过话”,马原上小学的时候虽有过男女同桌的历史,可那时一条“三八线”让大家泾渭分明:“小学后半期到初中这个年代男女是完全分开的,我青春期之前已经没有了和女孩打交道的机会。后来初中毕业就当知青,知青也是男女宿舍中间隔了一条水渠,男女是不打交道的。所以在我初恋之前,完全不知道女孩是一个什么动物。但是《唐·宫》主人公玉央刚巧是一个女孩,写的是她从青春期之前到青春期、为人妇结婚之前。”

  自言恋爱经历少,对女孩完全不了解的马原称写这本书其实冒着特别大的风险:“我在写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人物,我其实对我自己的写作是没有信心的,这个写作是在我几个老朋友眼皮底下写的。我意外发现我还是有点虚构能力,也就是说,我在我完全不知晓这个年龄阶段女孩的心理状况的情况下,为她写了100万字,里面可以说是有无穷无尽的细节,有那么多波澜起伏的故事。不知道是朋友们对我的宽容还是怎么样,大家在讨论这个人物的时候,居然没有对人物性格逻辑,对人物角度、性格的完成、塑造提出质疑、批评、否定的意见,这个也大出我的意料,可以说给我自己带来了一个特别的信心。我一直觉得写小说是很神秘的事情,如果没有一种神秘力量在背后,我是不可能写出《唐·宫》这本小说来的,我凭什么要写一个我完全不了解、不知道的一个小女孩,一个从七八岁到20多岁小女孩的规模宏大的故事,如果没有那种神秘力量在背后推着我,我不可能完成。”

  除了欣喜于创作出玉央这个陌生人物,马原还高兴可以在书中与他少年时即喜欢的李商隐、杜牧、温庭筠“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还是有很大的收获”。

  现在老了,看世界会有很大改变

  任何写历史的人,都是从现在出发,从自己的经验回放历史,写历史只是写现在,历史只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由头,外在形象的参考。马原也不例外,他为主人公玉央做的人设是个性格阳光、老天眷顾的女子,虽生活在诡谲恐怖的宫中,却以她的善良和完美总能平安涉险。

  马原说:“在我心里,玉央就是没有任何心机、一往无前的女孩,虽然周围充满了明枪暗箭,但是她凭着自己的质感一路走过来,就是上天在护佑她,让她躲过明枪暗箭。”马原说这是他对世界的基本判断,愿意看到玉央是这样的命运,而不是像别的宫斗作品那样的人性阴暗:“在我理想的人生当中,玉央活得不那么纠结,不那么让人心里搅得慌。我个人对她给予了太多我对人生、对世界的一个基本的态度。”

  这样的人设颇为“玛丽苏”,不过马原说自己就是要坚持人物的阳光,在他看来,当代小说里,写女人最好的是苏童的《妻妾成群》,“简直是绝唱,温婉、细腻。我写《唐·宫》时,以苏童的《妻妾成群》为目标,《妻妾成群》因为篇幅决定了凄婉的调子。而我的这个人物没有那么迂回,没有温婉,性格相对比较阳光。”

  为何现在如此平和、阳光,在马原看来,就是什么年纪做什么年纪应做的事,这也是为何现在先锋文学作家纷纷转型的一个原因:“我们30年前还是小伙子,年轻的时候可能会有一种叛逆,一种要改变世界的雄性荷尔蒙在发生作用。但是今天我已经60多岁了,看世界的方法也会有很大改变。”

  马原回忆说他们被称为先锋小说的一批作家,是从阿城写“三王”开始,他们的小说与前辈相比,有着很大差别的态度,有强烈反叛色彩的姿态。

  可是现在,这批先锋作家都老了,心态自然也不同了:“我记得我们年轻的时候,美国垮掉一代的代表艾伦·金斯伯格到中国来,跟冯骥才等作家有一个座谈。他们跟金斯伯格说,我们都把你当偶像,可是你今天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却不是当年那个爆炸性的、有冲击力的代表诗人。当时金斯伯格回答说什么样的年龄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事,不同的年龄即使是一个人,也应该呈现不同的面貌。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我们30岁,30岁的时候面对世界还是有很强的叛逆精神,有很激烈的面对世界的态度,但是现在已经30年过去了。”

  马原的这种心态转变或许也与其2008年的一场大病有关。2008年3月,马原被查出肺上长了一个很大的肿瘤,不愿在医院等死的他逃离了医院,先去了海南,现在定居在了云南,这场大病把马原变成了一个哲学家:

  “生了病,其实是一个挺奇妙的事。我有时候经常会说,一场大病对人生其实是一个极好的馈赠,一场大病会把任意一个人,可以是一个清洁工,也可以是一个体力劳动者,变成哲学家。这不是开玩笑,你们想一下,如果一个人让他每天去面对自己的生、自己的死,你说他能不是哲学家吗?他一定是哲学家。生和死,这是最大的哲学。”

  谈及下一步的创作计划,马原透露说他将写一部关于西双版纳哈尼族当下生活的作品,这是他现在生活的地方,而触动他产生这个想法与他的好朋友、作家冯良有关,冯良最新出版了一部描写我国西南地区彝族生活的《西南边》,这本书让马原大加赞赏。马原说他有一个愿望,能够像冯良那样,把边地少数民族生活的史诗性、宏大、神秘和魅力写出来,写出一个境界,一种大的视野,写出一本或者几本有分量的小说。

  七年时间完成多本书还实现了书院的梦想

  很多作家写作都有一些“癖好”抑或称为“怪癖”,马原在意的就是“气场”——挑写作的地方:“从1971年开始,到现在写了47年小说了,我一直觉得写小说其实是一个有挺多巫术神秘感的行为。比如说我一直以来,特别挑写作的地方,90年代初我写小说停顿那段时间,就发现我当时在沈阳住房的气场不对,为了寻找对我适应的气场,我曾经跑到成都、海口、上海,寻找适合我的气场、环境。”

  现在,马原住的地方已经有了7年,可以说满意之极,这里是他的桃花源,以至于马原说要“自夸”一下,他现在居住的地方是云南西双版纳普洱茶的产地南糯山,那座大山上除了茶,就是原始森林,家中的海拔1600米。马原给这个家取了个好听的名字“九路马城堡”,这里是他的福地:“我上山到今天为止有7年时间,7年时间里我完成了3部长篇、3部童话写作,也把历时十几年的《唐·宫》这本书修订完成,都是在九路马城堡。”

  在美丽的家里,马原养了两条狗、一群鸡、几只鹅、几只猫、一池塘的鱼、三只美丽的孔雀,“所以我说我现在的生活回到了上古,回到了老子所描述的充满鸡犬之声的情形”。

  这样的生活中,马原还做着“书院梦”,而且如今终于可以公之于众:“我建的书院叫九路马书院,我在茶园的边上、原始森林的边上,盖了九栋红砖结构的房子,有圆的、方的、六角形、八角形的,有一个泉水,每天夜里泉水流到池塘里,叮咚声特别悦耳。当年我拿到这片宅基地时就想造一个书院。最初我觉得书院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东西,我先造了我自己住的房子,在周围造了第二个房子、第三个房子,一造就是7年,7年里被很多朋友、邻居质疑,说马老师你就三口人,你建这么多房子干什么呀,谁来打理。我曾经给自己建了一个钟楼,5层楼高,中间有两层通气孔,我曾经被误认为是基督徒要建教堂。乡村的宗教助理就找我说,马老师问你个事,有人说你要建教堂,这是要批准的,我说没有没有,我就是造一个通气孔。最初我没敢说我造的是书院,其实我内心憋着劲要造一个书院。现在给大家做一个自己很骄傲的汇报,2017年年末时我的书院完成了,我的书院梦得以成真,我以后会邀我的志同道合者一起分享自然、分享森林、分享古老茶园,分享有书的幸福。”

  文/本报记者 张嘉 摄影/珍妮猫

【责任编辑:王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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