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趣】龙井虾仁隐居西湖

2017-08-25来源:中青在线 作者:共青团新闻联播 堵力

  主播君的话:

  我们吃的味道,已经不是舌尖上的中国了,而是眼、耳、鼻、舌、身、意都须感知的诱惑。

  人生得意须尽餐

  不点龙井虾仁,就相当于没来杭州。

  因为爱吃肉的我每嚼大虾仁,如入肥美之境,肉香层层叠叠奔涌而至,快到腻的时辰,它却用绿茶的回甘刹车了。爱看穿晚礼服的姑娘,但如果她上面袒胸露背,下头又是超短,便深感没了女性羞涩的风情,像是一块赤裸裸的虾段。绿茶的味道就像一层轻纱,淡淡抹过,又让下面起伏些春情荡漾的诱惑,增了万种风情。

  一

  肥腻与清淡、暴露与隐藏,是分寸也是艺术。

  这次,我吃龙井虾仁的馆子隐藏在杨梅岭的顶上,是个独栋小楼。周围白墙灰瓦的小村错落,炊烟袅袅,鸡犬之声相闻,竹啸松吟阵阵,人迹稀少。不过这个对我们外地人来说,寂寂无闻的杨梅岭离喧嚣的西湖也就几站地。

  大隐隐于市,年轻时认定的在世大隐士是金庸。多年以后,总感觉,我们这些“60、70 后”被应试教育祸害,被急速功利折磨,尚没有完全跌入恶趣,其原因,是心中有个角落是武侠世界。是金庸纵横的思绪带着我们一时西湖一会儿华山,天上大鹏山中巨蟒,爱恨情仇生死契阔,算是给这代傻孩子留了点传统文化、发散思维、想象空间。这是杭州的水土给他的灵感吧?

  专注地大吃一顿后方留意,碗碟个个精致,白瓷上随便几笔江南枕河人家的写意画,而桌子是块镶了玻璃的雕刻精美的黄杨木门板。

  我怀疑,此行,我不遇大隐也会遇到中隐、小隐。

  果然临走,在小店门口看见一块小小的牌子:牧晨曦。全案设计:浙江大学教授徐某某。

  二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不是说苏杭的富庶与秀美,而是这里的人,都是入世的隐士。

  徐老师热情真诚,面目清秀、身量修长,四十多岁的样子,但她声称自己快六十了。

  说起怎么设计这栋小楼,她特有兴致,两眼放光。

  她抚摸着那些家具,一件件介绍:这是从巴厘岛运来的躺椅、柬埔寨的容器、英德搜来的小装饰—现在流行的连锁店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资本运作,迅速复制,“什么欧式、地中海式,我完全可以自己去欧洲地中海,何必来你这里呢?”一个店怎么搭配,看的是你的品位。

  十多年前,她去英国南部城市参观一个皇室的行宫,发现那是阿拉伯的建筑,里面是中式墙纸与家具,又从英国的视角布置—一张挂着绣花蚊帐的红木大床,上面放了七个席梦思—简直就是豌豆公主的宫殿。

  东西方元素的混搭,像一个巨大的诱惑,反复冲撞她的心,四年前终于按捺不住。徐老师不仅拿出了家里陈年的宝贝,还利用到各地出差开会的业余时间去淘宝。她对工厂店、购物中心没什么兴趣,喜欢村里的工艺、跳蚤市场的旧货。

  三

  只知道现在的大学教授爱好广泛,业余时间有的人选择去私募,有的人选择开咨询公司,有的搞广告,有的做工作坊。徐老师的兴趣确实与众不同。

  当年帮着面试厨师时,来了一个男生。他做叫花鸡的时候,穿上了武侠电影中丐帮的服装,非要在院子里的烧烤处搭几个灶台。有煤火的,有柴火的,有酒精的。他说“火是有味道的”,一下打动了徐老师,把他留在了身边。

  有一次,徐老师从千岛湖出差回来,拿回了些当地的柴鸡蛋。这厨子三下五除二,敲破了小瓦缸的上沿儿,底下铺上稻草,将一个个圆圆小小的鸡蛋煮熟直接放在上面,就是一道菜。

  在我看来,徐老师哪里是在考厨师,简直是在寻访行为艺术家。我们吃的味道,已经不是舌尖上的中国了,而是眼、耳、鼻、舌、身、意都须感知的诱惑。

  不过,徐老师身上那种摆不脱的文人气,注定了她靠开店发不了财。经营的事好恐怖,没多久,她就把店托付给了有共同情趣的一个学生。但这里,仍是她喝茶发呆的据点。

  人人都爱奢侈品,徐老师说她也喜欢。

  有人喜欢古董,买了个价值百万的瓶子,不敢示人,只能偷偷藏在箱子底,不小心还给砸了;有人喜欢化妆品,一层层抹在脸上,然后一次次整容不惜代价;有人则喜欢 LV、爱马仕,一条围巾几百万围在脖子上给人看。徐老师就喜欢把自己搜罗来的东西,贵的、贱的,都点缀在自己的小店里。看着这些,她就有了成就感。

  一起的朋友说,看到徐老师,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周国平的文章《无趣的时代》,她就是在无趣时代中顽强生长的有趣的人。

  马克思说商品都有价值和使用价值两种属性。无趣时代的人都忙于把价值转化成价格,或者处心积虑将没价值的东西包装出售,变了现后,赶紧将钱存银行。“如果仅仅为了挣钱,就不要抱怨不开心。”

  但徐老师觉悟得比较早,在职场,她也做得有声有色,忙着包装自己的学生,现在甚至忙地区文化部门设计包装博物馆;在私人空间,她也经营得有声有色,忙着收集小玩意,设计自己的专享世界,再把专享的变成朋友们独享的后花园,变成有共同情趣爱好的不相识人的秘境。

  四

  说起西湖,杭州人话里话外都透着自豪和喜爱,但结尾不约而同用抱怨的口气说,不论遇到大长假、小长假,我们杭州人都不敢靠近那里。言下之意,咱们这些外地人剥夺了他们节假日亲近西湖的权利。什么休闲,就是想清静的时候,视野里能只有美景,没有陌生人的脸。

  当年徐老师散步到杨梅岭,越往上爬越人迹罕至,就找到这里的村长,要把山顶租下来。村长是实诚人,说,这里可不好挣钱,停车也不方便,爬上来也累。徐老师当机立断,扔下两万元给那家农户的儿子,帮我修条路吧。

  朋友假设,如果长假期间,有四分之一的景区关门,强令大家都别来,中国会怎么样?是的,那种人头比花多、人潮赛过西湖浪的感觉令人崩溃,城市的景区更是已经无法插下一根锥子。而徐老师偏偏找到了这个山头,在与西湖只有一箭之地的地方,独享鸟语茶园的山村水墨。

  中国知识分子永远挣扎在两种状态,出世与入世,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只是都不太甘心。

  在主流序列受排挤了,斗争失利就退隐江湖,游历山川,或者老婆、孩子热炕头。在尼泊尔遇一高管,辞职休养说是安心生二胎了。但凡朋友聚会,就爱说她们公司那点破事,叽叽歪歪透着酸楚,跟人交流多有挑剔,夹枪带棒,仍要维系权威地位。我看以这种心态,还不如坚守阵地,与对手相持,几年之后不知鹿死谁手呢,干吗放弃了又不平衡?

  还有一种就是喜欢巅峰感觉的,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把自己当成螺丝钉,把螺丝钉的事儿用显微镜与天文望远镜瞭望,生出无限事端,把上级、下属累得生不如死。没有爱好,没有乐趣,没有人生的后花园。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是你的也是我的,但早晚是那帮孙子的。你退休不退休啊?你就没有生老病死啊?西湖的水我的泪,这世道,恐怕导致深夜流泪的数量,名利原因的要高于爱情因素的了吧。

  五

  周国平说,“人做事情,或是出于利益,或是出于性情。出于利益做的事情,当然就不必太在乎是否愉快。”“名声地位是衣裳,不妨弄件穿穿。……衣裳换来换去,我还是我。脱尽衣裳,男人和女人更本色。”没有经历过周国平的大伤大痛,自然不能像他那样想得通透。

  生活里没有白娘子,我们也不是许仙,没有法力帮我们降服外在的争权夺利,又能搞定心中的妖魔鬼怪。《地藏经》里的地狱鬼怪,哪里是死掉之后才出现,分明就是在今生今世,一不小心,内心就会经历各种地狱,委屈、惶恐、愤怒、嫉妒,都是恨海煎熬;级别要争、职称要抢,待遇要争、资源要夺,似被各种小鬼撕扯。层层叠叠无趣的绑索,早把我们困在噩梦里。

  徐老师做人,就是守住本位,得成进退。忙碌地开心又不裹挟介意那些俗世烦恼。她将自己的真性情栽种于杨梅岭顶上,然后再在凡尘中应酬往来攻坚克难。无论碰到什么波折坎坷,她都可回到杨梅岭,坐在阁楼毛茸茸的地毯上,喝一壶茶,眺望下生机无限的山林村落,满足欣慰地放松下来。

  我的一位朋友是范曾的博士,酷爱烹饪。每日勤奋挥毫泼墨之余,租了一片厂房。聚集五六个老家的厨师,空余时间就是切磋厨艺,开发菜品。朋友到了,不仅不要钱,还大包小包地送馒头送咸菜,每种味道都令人爱慕。

  另一火箭女说,我是技术上的高工(高级工程师)、吃货中的助工(助理工程师),我要在未来的岁月中,在吃货中也争得高工的段位。不得不承认,他们比我坦诚,比我更有行动力,也更具真性情。

  因为有了自己的后花园,因为有了这些可爱的小练兵场,他们的奋斗很积极,生活很率真,俗世的牵绊渐渐不入他们法眼了。居庙堂之高与处江湖之远就是一念之间。悟不出来的,就去吃龙井虾仁吧。

  在这样的夜晚,为您奉上这样一篇美文,就如同为您奉上一杯茶,希望疲惫了一天的您,能暂时忘却压力,在优美的文字中间放松自我!

  本文摘自《人生得意须尽餐》,堵力著

  转载请征得作者同意

  编辑:李雅偲

【责任编辑:赵建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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