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皋:儿童是我的灯 我把灯举高点 照亮的地方就多一点

2017-07-20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孟姜女

  ◎邱海黎

  蔡皋,1946年出生在长沙,1982年之前长期在乡村小学执教,后供职于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从事图书编辑及美术创作工作。工作之余从事绘本、绘画、散文的创作。

  看到蔡皋的绘本《火城——一九三八》被选中参加今年9月举办的斯洛伐克布拉迪斯拉发双年插画展的消息,立刻拨通了她的电话,她愣了一下:我参展了吗?过了片刻:哦,好像是孩子帮我填了一张什么表。这种事,我不大关心的,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火城——一九三八》

  认识蔡皋是在九年前,她在北京举办国内第一次画展。60多岁的人,脸上的笑容和眼睛里的透明让人有些讶异:怎么像个毫无心机的孩子?

  看完展览得知,早在1993年,蔡皋的《荒原狐精》就出国参展,并获得第14届布拉迪斯拉发国际儿童图书插画展“金苹果”奖。这个奖相当于电影的奥斯卡奖,蔡皋是我国获得该奖第一人。2000年,她被聘为第34届波隆那国际儿童图画书插图展评委;2001年,她的《桃花源的故事》在日本出版,三年后,该书及《荒原狐精》、《阿黑小史》在日本四家美术馆巡展;2015年,她的《花木兰》获得首届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绘本类金奖。

  《荒原狐精》

  “我想通过绘本告诉孩子,战争从来不是游戏!”

  “我爱这座古城,我爱那些会讲故事的大街和小巷;桂花井、青石井这些街名,是因为街上有着让人能饮水能唱歌的水井,一步两搭桥是一步之遥并列的石桥;怡长街的名字和来历更是快乐绵长。”

  这是蔡皋在《火城——一九三八》的序言中写下的,《火城——一九三八》是一本反战题材的绘本,全书只有一种颜色——炭灰,蔡皋以厚重的笔触,描画出深藏在她童年记忆中的街景。没被战争破坏前的城市安逸、和平,看到大火烧城的画面,心会受到震动。问她为什么选择这个题材,她说:“我喜欢这座城,城烧了,我心疼!战争的残酷,今天的孩子是难以理解的,看到很多孩子兴致勃勃地在电脑上玩虚拟的战争游戏,年纪大的人们总忍不住忧心忡忡。我想通过绘本告诉孩子,战争从来不是游戏!”

  2006年,日本的四名绘本作家提议与中国和韩国的画家们一起创作“和平绘本”。在讨论这个绘本时,日本画家说:要和平就必须正视那段历史。实际上,在日本民间,很多日本人对那段历史是有罪恶感的,都有要把这个问题解决好的愿望,他们希望日本的小孩子不要被教材欺骗和蒙蔽。

  “祈愿和平”系列项目就这样展开了。一开始,蔡皋觉得这个题材有点难,日本画家和歌山静子鼓励她:您不画,谁来画呢?蔡皋仔细想想:如果我不画,会惭愧的。于是,她拿起了画笔。

  47岁绘《荒原狐精》,一举获得“金苹果”奖

  今年71岁的蔡皋40岁时才真正开始绘画创作,“文革”中她被分配到乡村当了一名小学教师,正是这段生活对她的人生观和绘画艺术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让她吸足了地气,那是她亲近自然与民间文化的美好岁月。乡村淳朴的风俗和平凡之美,逐渐浸润到她心灵深处,让她具有了在平常生活中体会生命积极状态的能力,这也成为她艺术创作的不竭源泉。

  47岁这年,蔡皋根据《聊斋》里一则故事改编绘成的《荒原狐精》一举获得“金苹果”奖。绘本讲的是商人的儿子宝儿,用智慧识别出假扮人样的狐狸精并最终灭了它。

  蔡皋读《聊斋》,能读出一点意思和感受,是在有了一定阅历之后。她认为聊斋是温暖、潮湿、热情的,怎样将自己的体会和生活经验恰当地转变为可视的画面,她首先在色彩上选择了对比关系强烈的红与黑。

  黑,中国人称之为玄色,深不可测,与《聊斋》内涵契合。黑色在《荒原狐精》里成就了很多画面,它成为一种氛围、一种结构,甚至作为一种宽厚的形态存在,不仅没有给画面带来浓重感,反而让宝儿身穿的红上衣更具生气。黑、红、绿三种基调色的运用,使得整本作品对比鲜明,色调独特,非同一般。

  宝儿的眼睛也被画成蓝色,蔡皋解释,在那双清澈如湖水的眼睛中,一切事物都能现出原形。她画宝儿,从最初的求生到最终的求胜,是一种超越,她想告诉读者生命是倔强的,即便他只是一个孩子。

  《荒原狐精》获奖后7年,蔡皋的《桃花源的故事》再次引起国际上的关注。在这部作品里,她讲述追寻之美,大量运用国画留白的处理方法,以温暖的色调统一画面,以柔和的笔触画出桃花、河流、渔船、农夫、耕牛……看她的《桃花源的故事》,让人眼睛一亮,似乎切实置身于风景、人物情态和日常事物构建起的叙事空间里,强烈感受到现实与虚构之间形成的张力。

  在家乡举办首次个人展览,黄永玉说:湖南有福了!

  岁月流逝,转眼,蔡皋的年龄进入了“外婆”的行列,但她差不多每年都有新的绘本献给小读者,这些绘本内容不同、绘画风格不同,但几乎本本获奖或获得好评。

  去年6月,蔡皋在湖南长沙博物馆举办了自己在家乡的第一次个人艺术作品展,画家黄永玉说:湖南有福了!给予展览大力支持的湖南出版集团也为这位老艺术家喝彩,称她是中国绘本界“一个里程碑式的人物,作为一名画家和一名童书出版人,一直以令人感动的执着和热诚,探索中国儿童绘本创作、出版和推广的提升之路”。

  展览持续了62天,参观人数达15万人次,观众的热烈反响让蔡皋感到有点意外。

  展览期间正值暑假,每天都有一群孩子围在“蔡皋外婆”身边,无拘无束地问这问那。蔡皋说她与小孩子亲近,不光是因为她曾经是一名乡村教师、一名长期从事幼儿读物编辑和创作的画家或一位女性,最重要的是她想报答孩子。她总有这样一种情结:我之所以成为我现在的样子——多少还葆有一份从繁复中陶冶出来的单纯和真诚,是因为一直与孩子们结伴而行。

  蔡皋充满童心,用孩子的视角看世界、画绘本。她认为民间故事是艺术的宝库,那里珍藏着人类文明史的源头,多年来她寻找这种源头,并将她的感受分放在不同的绘本作品里。《晒龙袍的六月六》说舍生取义;《孟姜女》讲爱情与强权抗争;《花木兰》高扬女性意识。她说:在原作面前,我们需要的是打开感觉,呼唤的是让审美苏醒。

 

  《花木兰》

  多年为儿童创作,深知孩子们对色彩的敏感和喜好,她从年画、漆画、湘绣等多种民间艺术中汲取营养,将大红大绿、大黄大紫画进画中。为了让孩子更容易理解和接受,她的画有时就像孩子的画那样率性、朴拙。

  去年蔡皋出版了两本童谣新书——《月亮走,我也走》和《月亮粑粑》。在《月亮走,我也走》绘本中,蔡皋没有把月亮画在天上,而是把童谣中的情景画在一个圆圆的、淡淡的、似虚幻的银色圆盘中。她用清淡的颜色,近乎写意的笔触,勾勒出三姐妹无拘无束的性格和互助互爱的情谊。绘本中有天、有地、有姐妹、有老人,还有一团滚来滚去的毛线,那团毛线巧妙地把人与人、人与动物联结起来,也把绘本的上一画面与下一画面、前一书页和后一书页联结起来。

  《月亮走,我也走》

  蔡皋之所以选择画月亮的主题,是觉得小孩子应该抬头多看看月亮。如今人人似乎都处于百忙之中,看月亮的机会都不多了……而且月亮还有一个更好的象征意义——千古一月,同一个月亮,既照远古,也照今天,更照未来,她认为孩子应该对月亮、对时间、对大自然产生一种敬畏。

  除了希望孩子能抬头望月,蔡皋还觉得童谣是跟方言连在一起的,方言又跟乡情连在一起。看童谣书,故乡的概念就在小孩子的心里扎下了根,妈妈搂着孩子唱童谣、看童谣书,这概念就像母乳一样,给孩子以身体和心灵的慰藉。

  她的笔绝不哄孩子

  画画挺苦的,问蔡皋怎么坚持下来,她说:画画对我来说是一种心灵的需求,画画的时候,我很享受,是愉快的时光。蔡皋给自己作品的定位比较高,她不会因画的苦而降低标准,她的笔绝不哄孩子。

  蔡皋的女儿翱子从小喜欢画画,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后,曾到英国伦敦艺术大学做访问学者。女儿是学民间艺术的,上大学期间,蔡皋认为自己编的一本童书女儿能画成绘本,就让女儿来画。在绘画过程中,蔡皋提的要求很高,女儿画得很辛苦,画到最后,女儿都画哭了,跟蔡皋说:妈妈,以后我再也不画绘本了!而今,女儿已是湖南大学设计艺术学院的副教授,并且深深喜欢上画绘本,平日在指导学生的同时,也着力于绘本创作,蔡皋创作《火城——一九三八》时,她就为妈妈提了很好的建议。

  有人说,一个人的童年决定他的一生。蔡皋从小跟外婆一起生活,家里姐妹多,生活贫寒,但外婆是热爱生活的人,给她讲故事,带她看戏,教她敬神祭祖、识字画画、练剪纸、学刺绣,还教她做甜酒和坛子菜。每年端午节,外婆会包很多粽子,除了自家吃,还让蔡皋和其他姐妹一家一家去送。每逢看戏,家里没有头油,但外婆也总能想法把头发梳得光溜溜的……从外婆身上,蔡皋学到了生活中的传统,学到了对生活的热爱,学会了给予。蔡皋说:今天,我的生活趣味能比较健康,是第一口奶吃得比较好,是外婆把中华传统文化的“基因”给了我。

  “传统有亮处,也有未亮处,未亮处需要我们用心去发现。”

  蔡皋一直强调自己来自民间,和大多数民间艺人一样并没有高等学历,有的只是对艺术质朴的爱、执着与敬虔。“我的艺术都是通过自学方式完成的。对艺术和文学的爱,使我像石头缝隙里的种子一样,吸收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养分,传统的、现代的、东方的、西方的、文人的、民间的。”

  《孟姜女》

  她曾经为自己一直没有机会进大学深造而遗憾,有一段时间总是持续做读书的梦。忽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不做那个梦了。“我是一个方向感比较明确的人,上学的目的就是要多学东西,那学东西的途径有很多种,上不了学,自学呗!” 不再纠结后,她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画画这件事上。

  很多熟识蔡皋的人都说,她虽是个女人,却具有男性的豁达大度,不会为枝梢末节而放弃大的追求。她画画不会在意蚂蚁少画一条腿,小狗的某一撮毛画炸了,她追求更多的是一种意境,一种积极的生命态度。

  “我是一个暖色调的人,有比较强的趋光性格,喜欢温和的东西,喜欢健康正常的生活。消极的东西我也会看到,但我清楚,消极的力量长不起来。我始终相信积极的东西一定胜过消极的东西,就说那座古城,是烧不尽的,生命的力量就是生生不息,是渴望光明、和平,是打不垮的。”

  《桃花源的故事》

  曾经的民间传统文化,在今天开始变得稀有和珍贵,可蔡皋绘本里却自然而然流露出民间传统文化的样貌,她的作品悄悄地寄寓着她的思绪、领悟、信念和渴盼。她说:我没有一刻在刻意追求“民间”,我的作品很“民间”,跟我的人生经历、人生态度和艺术道路有关,因为我不是学“民间”,我本就“民间”。我的人生和艺术受益于传统的地方是极多的,对我来说,传统是内化在血液里的东西。传统有亮处,也有未亮处,传统的亮处融入我们的血脉,未亮处需要我们用心去发现、研究,以便更好地传承它,我在传统中会不断发现新的智慧。

  在蔡皋的微信活动群里,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爱太多人,容易老,我只爱这个老太太!

【责任编辑:王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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