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在消费“范雨素”,真正的底层却已失语

2017-04-26来源:中青在线 作者:黄帅

    今年44岁,念完初一就辍学、如今在北京做育儿嫂的范雨素或许没想到,她的自述《我是范雨素》从昨天开始刷爆了朋友圈,按照互联网传播规律,这篇从标题到作者都看不出来能走红的长文,却令许多读者纷纷点赞乃至潸然落泪,有网友表示,“(范雨素的)每一个字背后都是用力生活留下的印记,这才是文学!”

    单独对一篇文章做出舆论分析并非具有普遍价值,正如福柯所言,重要的不是表浅的呈现出的问题,而是问题背后隐藏的话语。在我看来,一篇看似并无“敏感点”的万字长文能引得舆论热议,其与舆论的契合点不在传播学规律上,而是在人心对他者阶层的想象上。

    还记得前不久很火的那篇讲述快手APP里的底层文化景象的“残酷物语”吗?其实,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处。“范雨素”们作为一个群体的存在,他们一直是广袤土地上挣扎生存的大多数人,只是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或许在田间地头辛勤劳作,或许在城市摩天大楼的阴影下艰难生存,或许就是与我们在街头擦肩而过的路人——不论身处何地,他们往往是媒体舆论关注不到的群体,也是互联网主流话语中几乎看不到的身影。

    也正因此,一个叙事并不惊奇、甚至可以说相当普遍的农村底层人“进城”的故事,突然出现在网络主流话语中,便显得相当生猛,如同一枚核弹炸裂在温情脉脉的城市群体的舆论场上空。

    它之所以会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一方面,在于它一反城市群体对农村底层田园牧歌式的想象,让人辛酸难过;另一方面,则在于故事主人公还不是一个纯粹的底层——她从小热爱读书,心向大城市,更重要的是,她的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从一开始就是被城市文化所规训的,与其说她是一个底层劳动者,不如说是一个准备成为新一代中产阶层的“进城新人”。

    在细致分析《我是范雨素》的语言时,或许你会惊奇地发现,尽管其文风朴素真挚,但话语仍旧是一套“农村进城”的话语范式,这在现当代文学史上的经典作品及其经典形象里并不罕见。

    不论是路遥《人生》里的高加林,还是方方《涂自强的个人悲伤》里的涂自强,他们和范雨素一样,都是出身底层但接受了城市话语规训的人物,在这里,虚构文学和非虚构写作的边界被模糊了,所呈现的时代面貌也不同,但折射的人性是一样的——对底层往事的哀伤,以及对城市中产生活的无限向往。城市的中产生活对他们而言始终是一种彼岸的想象,而真实的中产群体也不会因为“范雨素”们的叙述而感同身受。阶层之间产生的文化裂隙的不可弥合性,在这次舆论场对《我是范雨素》的态度中呈现得淋漓尽致。

    我现在身边的朋友大多出生且定居在城市,中产阶层群体居多,来自底层者甚少,在朋友圈里,最热衷转发、评论“范雨素”们的恰恰是久居城市的群体,真正来自贫苦农村的朋友反而沉默了。

    我想,这里面的沉默大概来自两层可能:第一,他们看到这样的故事并不稀奇,在底层有太多比这样的故事悲惨一万倍的事情时刻都在发生。第二,更多人不是朋友圈里的“大V”,即使他们为此点评几句,或者为自己的群体利益呐喊几声,也早就淹没在主流话语的信息浪潮下了。

    正如斯皮瓦克在《底层人可以说话么》中一针见血地指出,真正的底层群体失去了话语权,而被规训过的底层在被中产群体以自以为的形象呈现在主流视野中。其实,舆论场里的“范雨素”现象经常发生,只是呈现方式不同,但内核是一样的。

    不论是早些年的梁鸿《中国在梁庄》引发的“一个村庄里的中国”的观察方式,还是近年黄灯书写的农村儿媳眼中的底层生态和各式各样的“返乡笔记”,我看到的不只是已经获得主流话语权的“进城”成功者的反思与观察,更为无数根本没机会表达苦乐悲欣的底层群体话语的失落而感到难过。

【责任编辑:姜继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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