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美带给我们的欢喜与感动

2017-03-06来源:人民网-书画频道 作者:李山

丰子恺 仰之弥高

  丰子恺 仰之弥高

  文章来源:《中国美术报》第56期 美术副刊

  “美”是什么?

  如果随机地问一位身边的人,让他解释一下“美”是什么,估计多数人会一时语塞,就算想了一会儿,回答出的也多半是形容词,比如好看、漂亮、赏心悦目等等,却难以有一个明确的定义。因为与自然事物和喜怒哀乐这些情感比起来,“美”似乎太过于抽象和随意,人们看到蓝天白云、高山大川会觉得美,看到溪边的小草、枝头的花朵也会觉得美,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似乎没有。纵观各朝、各地、各族的审美,彼此千差万别,就连身为父子的雍正和乾隆,他们的审美倾向都有清水芙蓉和镂金错彩的区别,更勿论这大千世界了。

  古往今来,许多哲学家尝试总结出“美”的定义,却至今仍未定论。苏格拉底说 “美”就是最适合于其用途及目的的东西,比如宜居的房屋就是美的,好穿的衣衫就是美的,这当然是美的一部分,但显然不足以概括美的全部含义,比如梅花的美,与梅花可以入药、可以化妆的用途有什么关系呢?“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美,又有什么用途与目的呢?于是苏格拉底的学生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纷纷来补充老师的话,有了“美带来快感”“艺术是模仿”的说法,到今天都不失为艺术论的中心思想,却也很难称得上是十分健全的“美”学说。

  近代以来,学者们还有“合一说”“独立说”“客观说”“主观说”等等,关于“美”的学术研究越来越精深,可也越来越远离了普通人的生活。对于普通人来讲,骤然问起他们“美”是什么,估计最符合他们心意的答案,还要数丰子恺的话:“言语不能说明,而对花的时候,各人会自然感到。这就叫做‘美’。”(《从梅花说到美》)从这一角度看,“美”是难以定义的,而欣赏“美”的能力,也是人天生的,花儿开了,自然就会看到,似乎倒也没有什么学习如何欣赏花朵之美的必要了。

  “美”可以“育”吗?

  诚然,“美”是难以甚至不可能进行量化的,但话说回来,虽然风格各不相同,“美”似乎也是有一定规律的,人们有一致的喜好,也有一致的憎恶,正是“短长肥瘦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赵飞燕与杨玉环,有丰癯之分,却没有美丑之别,杭州的西湖,一年四季各有面貌,虽然每人偏爱的季节可能不同,却没有人会觉得西湖难看。这就是审美的规律,冥冥之中,造物主赋予了人们对于美丑善恶隐约而相同的情愫,就如几乎没有人会觉得贝多芬的《月光》难听刺耳,也几乎没有人会觉得波德莱尔的《腐尸》写得不触目惊心。这一点相同的审美情愫,是艺术教育的起点。

  中央音乐学院的周海宏教授曾经做过一个实验,摆出高山、大海、小溪、田园的图画,分别放一段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和斯美塔那的《伏尔塔瓦河》,让听众凭感觉来搭配图画和音乐。绝大多数听众把《协奏曲》配给了高山或大海,把《伏尔塔瓦河》配给了小溪或田园——这就是音乐欣赏中的“联觉”现象,反映出的是人类心理反应音乐机制的高度共识性,这一共识性在普通儿童与有音乐天赋的儿童、普通成人与音乐家之间都有体现,证明人对于音乐的感知力是有基本的共通点的。相比绘画、舞蹈、电影等其他艺术形式,音乐是最需要欣赏者运用自身的感知力和想象力的,欣赏结果也是最因人而异的,音乐尚且如此共通,其他艺术形式也就更不用说了。这一点共识性,是开设美育课的基础条件。正因为审美是相通的,所以也是有规律可循的,艺术家通过作品表达对世界的理解,这一理解是固定的;欣赏者通过艺术作品感受“美”,这一感受是有深浅之分的;通过接受美育教育,学生能够在艺术审美行为中找到那固定的答案,并加深对“美”的感受度,丰富自身的审美经验,提高一点审美的品位——这是“美”的可“育”之处,也是美育课的基本目标。

  古人的“乐教”

  一门课程,总需要有它对学生独特的影响来支撑,专业课教给学生知识与技能,体育课锻炼学生的毅力与体格,美育课程真正核心的作用,在于透过艺术熏陶而培养学生的人格性情,所谓春风化雨、潜移默化,说的正是艺术教育的熏染作用,而早在先秦时期的儒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礼记·经解》)

  学生学习《尚书》《春秋》,可以增长知识、提高语言表达能力,这是智力层面的“教”,而读诗、习乐、知礼则可以使人“温柔敦厚”“广博易良”“恭俭庄敬”,是人格层面的“育”,在学生的成长过程中,二者缺一不可,甚至“育”的部分可能还更为重要,因为健全的人格是人生尊严与快乐的来源。孔子所为之奔走倡导一生的礼乐文教,其旨就在于通过庄严神圣的礼乐激起参与者的生命同情,这与古希腊悲剧的“卡塔西斯”(即“净化”)宗旨是一致的,古希腊人相信悲剧演出中坎坷的情节与优美的歌唱会给观众的心灵带去直观而强烈的震撼,从而产生感冒发汗一般的效果,治愈人们心中阴暗的一面。朱光潜在《音乐与教育》一文中说,音乐对于人至少有三重功用:表现、感动和感化,表现是生命力的洋溢,感动是同情的媒介,感化会浸润人的整个身心。在朱光潜看来,“道德必由真性情的流露,美育怡情养性,使性情的和谐流露为行为的端正,是从根本上做起”——这是美育课超越专业课与体育课之处,更是美育课最重要的宗旨。

  今人的“美育”

  今天各高校的大学美育通识课程,一般包括音乐、美术、电影、戏剧等科目,课程内容以教师主讲,带领学生鉴赏艺术作品为主。学生第一次走进课堂时的心情,有轻松愉快的,有不情不愿的,有觉得无聊的,但多半是好奇的,怀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看看大学中的美育课与中学里的美术、音乐课有什么不同。教师正好可以抓住学生这样新鲜活泼的心态,带领他们做一次艺术的观察,攀登一次艺术的高峰,遨游一次艺术的海洋。大学生具有无限的可塑性,合适的引导甚至“诱惑”,相信是可以激发他们对于艺术的热情的。

  在《图画成绩》一文中,丰子恺记录了一件趣事:月光皎洁的一个晚上,丰老师外出散步,在校园里看到三五个学生靠在教务室外的墙壁上,静悄悄地默不作声,丰老师以为他们在偷听教务老师们开会,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正待抓个现行,却发现是几个图画课上的学生,拿了一张纸罩在墙壁上涂涂画画,再走近一看,原来画的是月光照在墙壁上,投射出的柳叶婀娜多姿的影子。丰子恺高兴极了,欲将这几个学生的“事迹”写到了图画成绩报告单上,作为一学期的教学报告交给教务处,但又想到,这样的报告恐怕不仅教务处,连其他的学生也要不容的,因为他们心中只有可计算的成绩和可张挂的作品。故事的末尾,丰子恺惜叹连连:“不学图画的人都苦了!都错了!因为他们眼中心中,只看见分数,只知道荣誉。像描影的那几个学生所体验的欢喜、感动、慰安、憧憬,在他们都无分;艺术的乐土,美的世界,人生的情味,宇宙的姿态,在他们都不能梦见。”不学图画的人生态度,正是美育课要改变的,描影者们的欢乐,正是美育课要带给学生的,在成绩、荣誉、电脑、手机、啤酒之外,我们是否可以为学生培养出一点别的趣味来?答案是肯定的、必须的。诸位美育课的教师,不妨也学学丰子恺那样的开头:“梅花开了,计分的美育课已成为过去,享受的艺术教育正在进行,诸位不妨放下手机,来观赏一下梅花。”

【责任编辑:张艳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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