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赛

    赛义德是我在埃及旅游的导游，我叫他老赛。问过他全名，恕我脑筋不够灵光，实在太长记不住。老赛说他已经不叫赛义德改叫高富帅。后来行程中碰到过老赛的同行贾宝玉，又听说还有导游叫李白的，怕外国游客记不住，随便起一个邪乎的名字，大概是埃及中文导游的习惯，有点儿像在国内逛建材城，接到小卡片上写着“刘德华，专业擦玻璃”的意思。虽然高富帅是他自己起的名字，但我总觉得这样叫有些不尊重，还是愿意叫他赛义德，而他比我长几岁，索性叫他老赛好了。

    第一面见老赛在机场，个子不高，敦实，显老，颇有些严肃。我没什么出国旅行的经验，在国内出去玩向来不跟团，看他这么大岁数还在当导游，我有些诧异，这行不是吃青春饭吗？其实老赛不算老，42岁，但资历绝对够老。据他说，如果排号，他是埃及第14个中文导游。在埃及的旅途中碰到他的同行，都视老赛为前辈。老赛也自言“我是埃及的过去，他们是埃及的未来”。

    听中国来的领队说，老赛是他向埃及旅行社专门点名请的。一路走来，我觉得领队这个主意不错。有位靠谱的导游，至少两点好处：对了解埃及文化有好处，避免了不少可能遇到的麻烦。

象征上埃及的莲花

    在埃及旅行总体上是寻访古老文化，除了撒哈拉沙漠的苍凉，红海、地中海碧蓝的海水，更多的是一座座神庙和法老的墓葬。一个初次到此的游客，看到庙宇里几乎所有的墙上都刻满了象形文字和各种繁缛的壁画、符号，难免蒙圈。听过老赛两三天的讲解，我这个外行看到有些意义浅显的刻画，也能大略猜出其中的含义。老赛称自己的讲解为上课，每到一处先把大家集中起来授课，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我们对埃及的地理、尼罗河的流向、神庙的结构这些知识，便有了概念。再到景点内重点讲解，这些知识变得更为清晰。到下一个景点时，老赛会回顾之前讲过的内容，好像带着我们复习。

亚历山大市的庞贝柱，由花岗岩雕刻而成

    老赛上课不像国内有些导游，对景点的介绍近似演义。某次在苏州，我听到旁边有导游介绍园林中一座假山，说明朝巨富沈万三如何用假山堆成金元宝的样子，跟假山照相能发财云云。离他半米不到的假山解说牌上，清清楚楚写着这座假山元代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见多了这种事，对导游说的我都会打个问号。听老赛讲解，最初我也打个问号，也会用手机查查资料，几次下来我就知道不用查了，靠谱儿。对我们提出的各种埃及历史文化问题，从象形文字的读法到历史年代，老赛都能解答，答案能够精确到具体某一年。

象征上下埃及统一的壁画

    埃及景区秩序不十分理想，各种强买强卖，带行骗色彩的小手段不少。有了老赛的提醒，我们避免了上当受骗。去金子塔前，老赛告诉我们，一定不要骑骆驼，只要上去再下来，绝不是你去时讲好的价钱；也不要戴当地人递过来的帽子拍照，戴了就要收钱；不要让当地人指导你怎么能找到最佳拍照的角度，都是要收费的；如果有带胸牌的人要看你的票，怒视他即可，他的胸牌是景区给商贩发的工作证，给他看票就会被讹一笔钱。我开始爬金字塔时，果然有个带牌的人向我要票，当我正在怒视“收票人”时，旁边一个游客戴上当地人递过来的帽子，相机刚按下，就被要求付one hundred Chinese money（人民币100元）。再走两步，几位接受当地人摄影建议的游客正被追着要钱。回到国内，看到一位朋友的埃及游记，骑骆驼被讹了不少钱。

    上面这些能说明老赛是个好导游。更让我感兴趣的是，老赛这个人和从他身上折射出的埃及。

    老赛说他的职业理想是过了40岁不要这么忙，每个月只带一个团，多在家陪陪老婆孩子，到50岁就退休。现在中国旅行团都打价格战，价格便宜了，服务的方方面面都跟不上，游客不满所带来的压力全都落在导游身上，这让他对这个职业感到疲惫。但经济不好，让老赛除了养活自己家人外，还要时常补贴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兄长们。我问过他退休了想干什么，他说“读书啊，我这个人还是很爱读书的”。

美丽之神与老鹰之神

    爱读书的老赛，对现状、社会有自己的看法，谈话中也会说说他的观点，对旅游业一些不规矩、没有秩序的行为无奈也不满，但老赛在讲解中时时透出对埃及历史文化的骄傲。在我们从开罗去亚历山大的路上，老赛向我们介绍埃及人如何在十几年间在撒哈拉沙漠中开出一条路，如何开始在海边造房子。说到这些时，我想他心中对现实的不如意都散去了，他相信埃及有历史，未来也有希望。我问过他有没有考虑过移民，他说他生在这儿，一切都在这儿，也要葬在这儿。

生命的钥匙与方尖碑

    一路走来，最后一个景点是埃及国家博物馆，也是内容最丰富的一个景点。在这里，我对老赛的认识从专业变得有些敬佩了。两个多小时的讲解，法老的埃及在老赛口中复活。结束讲解时老赛说：“我在埃及对你们的陪伴就到这里了，希望通过我让你们了解埃及，通过你们让你们的亲朋了解埃及。我不是一个一般的导游，我是埃及第14个中文导游。我曾经是大学老师。”老赛的目光是真诚的，我能读出他对自己国家的爱，也能读出他对职业的骄傲。

    去机场的路上，车里有人喊“哈比比”（阿拉伯语“亲爱的”），前面有人答“在”，让我以为这个高富帅还在车上陪伴我们，抬头却只看到中国领队的脸。这时我才真的感到，要和那个你说什么都能接上话的中国通老赛告别了。

《青年参考》2017年1月25日20版

摄影：辛酉生

编辑：姜雅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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